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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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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要发挥他的才能,就需要对自己的才能有所了解。识别人的才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吗?连我们这些已经到了能做出决定的年龄的人,对我们极其熟悉的孩子的才能都很难识别,一个小小的农村孩子怎么能知道他自己有什么才能呢?再也没有什么事情比一个人童年时期表现的倾向更使人发生误解的了。在孩子们表现其倾向的动作中,往往是出于模仿的多,出于才能的少。迹象的出现,全靠偶然的机遇,而不取决于一定的倾向,何况倾向本身并不总能表明才能的大小呢。真正的才能,真正的天资,是朴实无华的,它不像外露的假才能那样浮躁,那样急于表现;人们把外露的才能看作是真才能,其实它是一时的热情冲动,是没有成功的可能的。有些人听见鼓声响,就想当将军;有些人看见别人修房子,便以为自己也能成为建筑师。我的园丁居斯丹,因为曾见过我画画,他便对绘画感兴趣了;我把他送到洛桑去学画,之后他就自以为成了画家,其实仍然是一个园丁。一个人选择什么职业,完全取决于机会和上进心。光觉得自己有天才,这还不够,还必须要有发挥自己的天才的意愿。一个君主会不会因为自己善驾四轮马车就去当马车夫呢?一个公爵会不会因为自己会做烤肉就去当厨师呢?人们之所以要有才能,完全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而不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地位;这是大自然的意思,你知道吗?即使每个人都了解自己的才能,而且愿意加以发挥,但真正发挥了自己才能的人,有几个呢?能克服不应有的障碍的人,有几个呢?能战胜卑鄙的对手的人,有几个呢?自知力量薄弱的人,便玩弄阴谋诡计;而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的人,是不愿意这么做的。有许许多多传授艺术的学校,反而损害了艺术;这不是你本人多次对我说过的吗?由于乱增加科目,结果反而把各种科目搞得混乱不清;真正有才能的人被埋没在下层,有才干的人应得的荣誉,全都被玩弄阴谋诡计的人夺去。如果真有一个社会能严格按照个人的才能和功绩分配工作和地位的话,则每个人就可望得到他最能胜任的职位;在这样的社会,想发财致富的,只是那些品行最恶劣的人,但他们也不能不按严格的规矩行事,不能利用他们的才能胡作非为。” “我还要告诉你,”她继续说道,“我并不认为各种各样的才能都应得到发挥,因为要实现这一点,拥有才能的人的人数就要和社会的需要恰成比例。如果地里的活儿只让那些精通农活的人去做,或者从农村中把那些更适合于干其他工作的人全部抽走,那么,在农村剩下来种庄稼的劳力就不够,就不能养活我们。我认为,人的才能和药物一样,药物是大自然给我们用来治病的,但它并不希望我们真要吃药,只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有些植物对我们是有毒的,有些动物是要吃我们的,有些才能对我们是有害的。如果每一样东西我们都要按它的特性来使用的话,也许我们人类得到的好处,还不如它们给我们造成的坏处多。忠厚的人是不需要那么多才能的,他们单单靠自己简朴的生活就比那些靠投机取巧过日子的人的生活过得愉快。”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即帮助乞丐的问题,我也不甚赞同他们的意见。由于这里是一条大路,路过此地的乞丐很多,他们对每个乞丐都一律施舍。我对她说:这样做,不仅是把财物白白地浪掷,把应当给予贫苦人的钱给了他们,而且还将使叫花子和流浪汉的人数愈来愈多,因为他们乐于干这一门不花力气的记职业,结果,他们不但成了社会的负担,而且还使社会得不到他们应当为社会做的工作。 “我看出来了,”她对我说,“你在大城市里听信了那些自命不凡的理论家经常用来为富人的冷酷无情的态度辩解的话;你话里用的词儿都是他们的词儿。你以为用‘叫花子’这个轻视人的名称来叫穷人,就贬低了他们的人格吗?像你这样富有同情心的人,为什么也公然对他们用这个名称?以后别再用这个词儿了;我的朋友,这个词儿不能出自你之口。这个字眼不仅无辱于那些背上这个名称的穷人,反而骂了那个使用这个词儿的人是狠心人。我不敢说那些贬低施舍的作用的人是对还是错,但我知道的是;我的丈夫对你们那些哲学家是一点也不买帐的,他经常对我说,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论点将泯灭人的天生的怜悯心,使人变得冷酷无情;我常常发现,他颇不以你们那些哲学家的话为然,而对我在这方面的行动从来没有发表过什么不赞成的意见。他的道理很简单:‘穷人在受苦,’他说,‘而有些人却花大量的金钱让人去从事那么多毫无用处的职业,而且其中有几种职业完全是用来败坏风俗的。如果把讨乞看作一门职业,人们对它不仅用不着那么害怕,反而可以从中找到用来激发我们的人道之心的东西,把所有的人都联合起来。如果从才能方面考虑,一个戏剧演员使我流了几滴干巴巴的眼泪,我尚且给他钱,我为什么不可以对那么打动我的心,使我不能不帮助的乞丐的口才给予报酬呢?如果说前者使我喜欢他人的良好行为的话,后者则使我自己去做好事。尽管看悲剧的时候有所感触,但一离开戏院,就把剧中的情景全忘了;然而,当你一想起你曾帮助过穷苦人减轻他们的痛苦时,你便有一种回味无穷的快乐的感觉。虽然那么多乞丐是国家的沉重负担,但还有许多受到鼓励和容忍的其他职业,人们对之却一句话也不说!掌握国家权力的人,应当想办法使社会上一个乞丐也没有;而为了使乞丐不以讨乞为生①,公民们就该对他们采取毫不同情的冷漠态度吗?就我来说,我不管穷人是不是该由国家管,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弟兄,我不能拒绝他们向我要求的小小的帮助。我承认,其中有一大部分人是流浪汉,但我对生活的艰苦了解甚深,所以知道一个诚实的人要经过多少艰难才堕落到他们这种地步。一个以上帝的名义来向你乞求帮助和讨一小块面包的陌生人,难道说非要我弄清楚他是一个即将饿死的诚实人,我才给他面包吗?如果我拒绝帮助他,他岂不就陷于绝望的境地了吗?我在门前布施的东西是很少的;一个半克鲁兹②和一块面包;来一个人就给一份;对于那些显然是有残疾的人,就给双份。如果他们在沿途的富裕人家都能讨到这么多的话,那就够他们在路上吃的了;对于路过此地的外乡乞丐,能够帮助的,就是这些。虽说这点布施对他们来说算不上是真正的帮助,但至少能表示人们对他们的关心,减轻他们遭到生硬的拒绝的难过心情,得到人们的一点安慰。一个半克鲁兹和一块面包,花钱不多,给得起,比光说一句‘愿上帝帮助你!’更真诚;因为,即使人们的手里没有上帝恩赐的礼物,在世界上除了富人的粮仓以外,还有其他的粮仓嘛!总之,不管人们对那些不幸的人有什么看法,即使不给要饭的穷人什么东酉,但至少要对有苦难的人表示尊重,在看到他们受苦的样子时,自己切莫一副铁石心肠。 -------- ①有人说,拿食物给乞丐吃,等于是在培养强盗,但实际上,情况恰恰相反,拿食物给他们吃,是为了防止他们变成强盗。不能鼓励穷人去要饭,这我完全同意,但一旦他们已经成了乞丐,那就要给他们食物吃,以免他们去当强盗。由于干乞丐这门职业,难以养活自己,所以再也没有哪种职业的人是像他们那样亟愿改行了。不过,有一些尝过这种游手好闲的职业的甜头的人,是不愿意再去从事劳动的;他们宁肯去当强盗,被人吊死,也不愿意用他们的两只手去干活。有时候能讨到一文钱,有时候就讨不到;二十文钱也许就够一个穷人吃一顿饭了,但如果讨二十次,一文钱也讨不到,那他们就可能会去铤而走险了。只要想到这么一点儿施舍可以挽救两个人,使一个人不去犯罪,一个人不饿死,谁又舍不得给一点施舍呢?我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一篇文章说乞丐是依附于富人的寄生虫。当然,孩子们是要依附于父亲的,但有些有钱而心硬的父亲,并不怎么管他们的孩子,还得穷人替他们养哩。——作者注 ②这个国家的一种小钱币。——作者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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