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卢梭 > 新爱洛伊丝 | 上页 下页 |
一〇八 |
|
现在让我讲一讲上个星期我在一次乡村聚会上看到的情形。有几个妇女硬要邀请我和几个新来此间的人去参加这次聚会;我们心中无数,不知道我们参加,对她们是否合适;也不知道她们请我们去的目的,是不是想拿我们随意开心。这一点,在我们到达的第一天不是没有发生过的。她们开始的时候对我们说了许多开玩笑的俏皮话,但谁也没有答她们的腔,于是,她们就对我们说了许多的怪话。这时候,她们使出了全身解数,但由于无法使我们就范,最后不得不完全照我们的意见办。我不知道她们对这一变化是否高兴,但从我来说,我觉得这一变化是很好的。我吃惊地发现,我和她们谈话,比和许多男人谈话更长见识。她们很有头脑,看问题是那样的明白事理,以致使我不能不对她们错用她们的智慧感到惋惜。在仔细观察这个国家的妇女之后,我感到遗憾的是:这么多可爱的妇女之所以缺乏理智,乃是由于她们不愿意自己有理智。我认为,潇洒自然的态度,可以不知不觉地消除一个人在城市染上的矫揉造作的习气,因为,你不故意做出什么样子,你做出的样子反而得体;在一本正经地谈话的时候,即使想做一点儿卖弄风骚的怪相,也是没有办法做的。当她们不刻意打扮的时候,我觉得她们反而更美;我认为,为了使人们喜欢她们;她们是用不着化妆的。根据我刚才所说的道理,我觉得,巴黎这个据说是善于审美的城市,也许是世界上最没有审美力的城市;巴黎人为了讨人家欢喜而采取的种种做法,反而败坏了这个城市的真正的美。 我们这样在一起呆了四五天,彼此都感到很满意。对于巴黎和巴黎的那些荒唐事,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我们把巴黎全忘记了。我们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尽情享受我们之间亲切的友谊。我们用不着彼此椰榆或开玩笑,也能做到使大家十分开心。我们的笑,不是取笑,而是高兴的笑,和你表妹的笑是完全一样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使我改变了我对她们的看法。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正当我们谈话谈得最起劲的时候,有一个人走到女主人身边,凑近她的耳朵说话,于是,她走了出去,到她房间去关着门写什么,要过好一阵工夫之后才回来。她这样退席出去,看来是去写情书或类似人们所说的情书之类的东西。另外一个女人插嘴进来轻轻说了一句话,但她的话谁也听不清。这就使我认为,那位退席走开的女人,即使没有情人,至少也是有男朋友的。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我开始注意观察。我非常吃惊地发现,那几个所谓的巴黎的“穿灰衣的跟班”,原来是本堂区的农民,他们是因为遇到了不幸的事情来向女主人求援的。有的是因为负担了有钱人转嫁到他们身上的过多的人头税,有的是因为自己年纪大大又有孩子还要被政府抽去当兵①,有的是和有权势的邻居打官司打输了而有冤无处申,有的是因为庄稼遭了冰雹而还要被人逼交地租。总之,他们都是来求女主人的帮助的;女主人很耐心地听他们讲;没有一个人受到女主人的拒绝,因此,我以为她是去写情书,却原来是去为那些不幸的人写信。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叙述我弄清这些情况之后是多么地吃惊;我也无法向你描述我是多么愉快地发现:一个那么年轻而又那么放荡不羁的妇女竟能做这么高尚的事情,而且做了以后还不矜夸。“是的!”我很受感动地说,“要是朱莉遇到这些事情的话,她也会这么做的。”从这个时候起,我就对她十分尊敬,她所有的缺点在我眼中都消失了。 -------- ①就我所知,这种事,出现在上一次战争,到这一次战争就没有了。已经结婚的男人可以不去当兵,有了这个规定,结婚的人特别多。——作者注 我看问题的角度一转变到这个方向,我原来觉得这些妇女身上许许多多难以容忍的缺点,现在都变成了优点。所有的外国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除了爱讲时髦话这个缺点外,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妇女有这儿的妇女这么明智,说话这么通情达理,而且在你需要的时候善于给你出好主意。除了卖弄风骚和插科打诨的话以外,我们能从一个西班牙女人、意大利女人或德国女人那里学到什么东西?什么也学不到。朱莉,正如你所知道的,我们的瑞士妇女,一般地说,也是这样的。但是,如果谁说话欠文雅,敢招惹这些法国女人(实际上她们是不愿意有人招惹她们的)谁就会发现与自己对阵的是什么人:她们吵起架来,不亚于一个男人,因为她们善于讲理,按美德的原则行事。至于她们的良好性格,我暂且不提她们对朋友是如何的热情,因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这种自尊心,各国的妇女都是有的。尽管一般地说,她们只爱她们自己,但长久的友谊(只要她们花力气培养,她们是能够获得这种友谊的)是能够唤起她们的热烈感情的:凡是与一个人有十年交情的女人,一般都能终生与那个人保持关系。她们爱她们的旧交,至少比爱她们年轻的情夫更爱得真,爱得深。 似乎有相当多的人对这里的妇女有所责难,说这个国家的女人什么都干,结果,干的坏事多于好事,但支持妇女的人则说,她们干坏事是由于男人的教唆,而干好事则是出于她们的主动。这种说法,与我在前面讲的话并不矛盾;两性私通,并不是真心的爱,因为法国人对女人献殷勤,便给予了女人一种广泛的权力;这种权力,是不需要借助于任何温情就能行使的。一切都取决于女人;没有她们作主,或对她们没有好处,那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奥林匹斯山①和巴那斯山③,荣誉和财产,在她们看来是同一回事。一本书的价值,作者的地位,完全由女人说了算;高深的学术著作和优美的文学作品是好还是坏,最终由她们决定。诗歌、小说、历史著作、哲学著作,甚至政治书籍,都要写得合乎她们的胃口。首先从各种书的笔调就可以看出,它们是为了取悦漂亮的女人而写的,最近还有人甚至把《圣经》也改编成风流故事。无论办什么事,为了达到她们的要求,她们甚至对她们的丈夫也可行使一种天然的权威,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他们是丈夫,而是因为他们是男人,而一个男人是不能拒绝任何一个女人的任何要求的,即使这个女人是他自己的妻子,他也不能拒绝。 -------- ①奥林匹斯山,希腊神话故事中诸神居住的地方。 ②巴那斯山,希腊神话故事中阿波罗和缪斯诸神居住的地方。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