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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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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维克却并没有听到。他望着那扇门。哈克并没有回到酒店里来。他跳起来,他想,追踪他,设法再逮住他。这时那声音,又在他背后响着了。他转过头去,瞧着。原来哈克从他背后绕了个圈子,已经站在他旁边了。他指着那把琼坐过的椅子。“你允许我吗?别的桌子都已经坐满了。” 拉维克点点头。他没有能力说什么话。脑袋里的血液,已经干涸了。血在退回去,退回去,仿佛流到了椅子下,离开他躯体,让他只剩一只空皮囊。他将自己的背紧压着椅子的背。面前还放着他的酒杯。还有乳白色的液体。他便拿了起来,喝着。酒杯很重。他望望那个酒杯。酒杯还是好好地在他手里。震颤的,原来是在他的血液里哪。 哈克要了一杯掺着利口酒的白兰地。一杯很陈的酒。他说的是法语,却杂着很重的德国口音。拉维克招呼了一个报童。“《巴黎晚报》。” 报童小心翼翼地望着那门口。他知道那个贩报的老太婆,就站在那儿。他把报纸折叠着,递给了拉维克,仿佛出于偶然似的,抓起铜子,一溜烟出去了。 他一定认出我了,拉维克想。否则他为什么过来呢?他倒还没有想到咧。现在啊,他只能呆着,瞧瞧哈克的动静再见机行事。 他捡起了那份报纸,看看大标题,又放回到桌子上。哈克望着他。 “今天晚上不错啊,”他用德语说道。 拉维克点点头。 哈克微笑了。“眼光不坏呢,呃?” “当然啰。” “我在里边,就已经看见你了。” 拉维克凝神而又冷淡地点点头。他简直紧张到了极点。他想象不出哈克的用意。哈克不会知道拉维克在法国是非法的。可是也许秘密警察连这个都知道呢。不过纵然如此,也还是来得及的。 “我一下子就认出你了,”哈克说道。 拉维克望着他。“那个创伤疤痕,”哈克说着,便指了指拉维克的额角。“是学生联谊会会员。所以你一定是德国人。或者在德国读过书的。” 他笑了起来。拉维克仍然望着他。这是不可能的!这太可笑了!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宽慰了许多。哈克还一点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以为他额角上的疤痕,是决斗时留下来的。于是拉维克也笑了起来。他跟哈克一起哗笑着。他不能不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掌来止住不停的哗笑。 “对不对啊?”哈克问道,露出一种傲然的愉快。 “是的,对极了。” 他额角上的疤痕。是在秘密警察总部的地窖里,被他们殴打出来的,原是哈克目击的事情。鲜血迸流到他自己的眼睛和嘴里。而现在,哈克就坐在这儿,却误认为是决斗时留下来的疤痕,还夸耀自己眼光好。 招待把哈克的白兰地送来了。哈克仿佛一个鉴赏家似地闻嗅着。“这是这儿的好东西!”他说道。“多好的科涅克!否则——”他向拉维克挤了挤眼。“一切都不堪。尽是些坐获渔利的家伙。他们但求安全和舒适的生活,此外便不需要什么了。跟我们比起来,真是无可救药啦。” 拉维克想,他是不能说话了。他想,假如他说话,他一定抢过他的酒杯,撞在桌子的边缘上碰碎了,捡起一角尖锐的碎玻璃,刺进哈克的眼睛。他便小心翼翼地,费力地拿起了酒杯,喝干了酒,又轻轻地放下。 “那是什么啊?”哈克问。 “卑尔诺酒。苦艾酒的代用品。” “哦,苦艾酒。使法国人阳痿的便是这种酒吗,呃?”哈克微笑着。“原谅我!倒不是故意对个人有什么不敬。” “苦艾酒是禁喝的,”拉维克说。“这是一种没有害处的代用品。据说,苦艾酒足以使人不育,倒不是阳痿。所以苦艾酒是禁喝的。这是大茴香。味道有点儿像甘草水。” 这样很好,他想。这样很好,甚至不怎么激动。他能够轻松而流利地应对着。在他心灵的深处,固然翻腾着骚动,嘈杂而黑色的——可是在表面上,却还是显得很宁静呢。 “你住在这儿吗?”哈克问。 “是的。” “你住在这儿很久了吗?” “常住的。” “我知道了,”哈克说道。“一个侨居在外的德国人。生在这儿的吗,呃?” 拉维克点点头。 哈克喝着他的白兰地。“我们有几个最杰出的人才是生在外国的德国人。我们元首的代表,生在埃及。罗生柏格,生在俄国。戴莱是从阿根廷来的。那是信念的感召,可不是吗?呃?” “就是哪,”拉维克答道。 “我也觉得如此。”哈克的脸上,露出一种满意的光彩。于是他隔着桌子微微地鞠了一躬,而同时,仿佛他的脚跟在桌子下立正。“再说——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我是叫冯·哈克。” 拉维克也照样礼貌一番。“霍恩。”这是他从前的假名之一。 “冯·霍恩吗?”哈克问。 “是的。” 哈克点点头。他显得更亲热了。原来邂逅了一个跟他同样世第的人。“你对于巴黎一定很熟吧,呃?” “还好。” “我不是说那些博物院之类。”哈克仿佛一个江湖汉似地狞笑着。 “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个雅利安种的超人,也许想狎游了,可是他却不知道门径,拉维克想。假如他把他带到什么偏僻的角落里去,一家生意清淡的小酒店,或者一家冷落的妓院——他迅速地考虑。总之是带到那种他不至于被干扰被妨碍的地方去。 “这儿,什么玩意儿都有的吧,呃?”哈克问道。 “你到巴黎还不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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