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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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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协调一致,远方传来了可怕的炮弹的微弱呼啸声,然后,几乎是突然地变成尖厉刺耳、撕心裂肺的啸叫。他耳朵听见了这啸叫,内心也紧张地听见了。炮弹呼啸而过,在远处落下,大家松了一口气,他听见沉闷的爆炸声,还有士兵吆喝战马的声音,但他没有转过头看。他只注意到一枝结了红色浆果的冬青树枝像礼品似地掉落在下面的路上。 “不是这次,不是这次。吾欲去尔去之处。”他这是跟炮弹还是跟谁说话?“吾欲去尔去之处。”随后,又是炸弹微弱的呼啸声响起。他面不改色,以平静的心情接受它。它越来越近了,像种可怕的疾风狂浪。他的血凝固了,可在瞬间的昏暗中,他看见沉重的炮弹飞扑向大地,在左边岩石很多的灌木丛中爆炸。泥土石块给掀上了天空。他似乎没有听见这声音。泥土、石块、灌木碎片又落回大地,于是又回复到不变的宁静中。德国人已经找到目标了。 他们现在转移吗?他们撤退吗?是的。军官在撤退前下达最后闪电式的命令。密集的枪击声中又一颗炮弹悄然而至,落进沉默、落进灵魂的郁郁沉思中。最终一声炸响,便是黑暗和瞬间的痛苦和恐惧。啊,他已经看见黑暗之鸟朝他飞来,这次是飞回家去。顷刻间在痛苦的爆发中,生命在作永恒的飞扬,随后便是黑暗的重压。 当他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开始微弱地挣扎时,已感到了巨大的重负和铿锵的声音。已经体验到了死亡的瞬间!而且在死前,被迫重温它。命运就是这样,即便在死亡中也是如此。 痛苦的轰鸣声好像又在他意识之外响起:像一个在近处敲得叮当作响的钟。然而他知道那是他自己,他必须把他自己与它联系起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新的努力之后,他辨清了头上的痛楚,那是嗡嗡作响、不断轰鸣的巨大痛苦。他只能认同自己,随后便是时间流逝。 过了一段时间,他似乎又清醒过来了,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前线,意识到他被打死了。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光明还不属于他。头上痛苦的轰鸣声在回响着,宣布他脱离了其他意识。于是他陷入了无以名状的,被生命遗弃的昏迷中。 像死亡了一样的意识又一点一点地恢复了:他的头被打中了。起初这只是个模糊的臆测,可在痛苦的此消彼长中,越来越近地使他陷入意识的痛苦和痛苦的意识中,逐渐地他有了认识——他肯定被打中头部了——打在左眉上,要是这样的话,会出血的——有血吗?——他左眼感觉到有血吗?随之而来的轰鸣声像死亡般疯狂地要冲破他的脑膜。 脸上有血吗?热血在流淌吗?或者是凝结在脸颊上的血迹?问这些问题都花了他好几个小时:黑暗中的时间同痛苦一样无法测定。 睁大眼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意识到他在看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可是去回想那是什么太费劲了。 不,不,没有回想! 它们是黑暗天空中的星星吗?黑暗的天空中那可能是星星吗?星星?世界?啊,不,他不可能知道了!星星和世界离他远去。他闭上了眼睛。没有星星,没有天空,没有世界。没有,没有!只有浓重的鲜血的黑暗。应该是极为痛苦地深深陷入浓重的血的黑暗中了。 死亡,噢,死亡!世界到处充满血腥,而这血腥都缠绕着死亡。灵魂像黑暗的海面上、血的海洋上显露的最微弱的光亮。这光在无风的风暴中摇晃、扑打、跳动。希望它会熄灭,然而却不可能。 曾经有过生活,曾经有过威妮弗雷德和孩子。可痛苦、徒劳地努力去捕捉无意义的回忆、过去无意义的生活,这令人极端厌恶。没有,没有!没有威妮弗雷德,没有孩子。没有世界,没有人们。宁肯面对前面痛苦的死亡而不愿努力回忆过去让人厌恶。宁肯这可怕的工作继续向前,在死亡的极限中,消融在死亡的黑海中而不愿回顾过去。忘却吧,忘却吧!在死亡的忘怀中安全,安全地忘却。毁掉生命的核心,沉陷于无尽的黑暗,只能那样。打断这思绪,没有过去与将来,与黑暗浑然一体。让死亡的黑海自己去解决无益的问题吧。让人类的意志动摇屈服吧。 那是什么?光亮!可怕的光亮!那是人影吗?那是马腿吗?非常庞大——非常庞大,在上面,巨大,巨大的马腿? 德国人听见微弱的声音,吃了一惊。随后在闪光弹的照耀中,在炮弹掀起的土堆旁边,他们看见了这张死人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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