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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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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她曾经如此挂心这个孩子,简直是一生责任的折磨,就好像生了他就得负责他整个的生命。即使他流鼻涕,也让人反感,对她是一大刺激,好像她得对自己说:“看看你生的这个家伙。”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她不再命根子似地看顾着孩子,不再为他焦虑,为他担心。而他也因此而更加茁壮起来。她内心里正想着辉煌的太阳,想着它融入自己的身体。现在她的生命中包含着一个大秘密。黎明前,她总是清醒地躺着,注视灰蒙蒙的云朵变成彩云进而变成浅黄。当它融化般升腾起来,向温柔的天空散射出蓝白色的火焰时,她便欣喜不已。 可有时它满面红光,像一个羞涩腼腆的大生物。有时它慢腾腾地,面带绯色,一副生气的样子,慢慢地推着,顶着。有时她看不见它了,只有从上面的云彩下发射出万道金光。 她很走运。几周过去了,尽管有时黎明有云,或者有时下午灰暗,但是没有一天没有太阳。虽时值冬季,但多是阳光灿烂的日子。瘦小的野生藏红花伸展着紫红色的花朵,野生水仙则擎着星状的饰物。 每天,她都到柏树那儿去,在山脚下微黄的悬崖的圆丘上,掩盖在仙人掌丛中。现在她更聪明更简便了,脚穿便鞋,只身披一件鸽灰色的晨衣。这样一来,在任何合适的隐秘地方,她顷刻间便可裸向太阳。而她不得已再穿上衣服的那一刻,她便觉得生活灰暗阴沉,自己也无足轻重了。 每天从上午到中午,她都躺在高大威猛的柏树脚下,而太阳则快活地徜徉于天空之中。到现在,她已经意识到太阳沐浴着全身的一丝一毫。她焦虑的心,那种担心,紧张的心情已经消失殆尽,就像阳光下久落的花朵,只剩下小小的待熟的果实。而她紧张的子宫,尽管仍然紧闭着,但当太阳神秘地触动它时,就会慢慢地舒展,慢慢地,慢慢地,像沉在水下的百合蓓蕾。像沉在水下的百合蓓蕾慢慢地浮向太阳,向着太阳,只向着太阳,最终完全舒展开来。 她知道太阳放射光芒,融汇全身。尽管它普照大地,可当她浑身一丝不挂地躺着时,它集中注意着她。这就是太阳的妙处之一,它可以普照众生,而且依然光辉灿烂,然而这壮丽辉煌,独一无二的太阳却也可以凝聚于她一人。 随着对太阳的了解,她深信太阳在逐渐透过她以了解她,这从广大无边的世俗的意义上来说,使她产生了一种骄傲超然的感觉,还有一种对人类蔑视的感受。他们是这样非自然,这样不健康。他们这么像坟场的蛆虫。 甚至赶着驴子经过这崎岖多石的古道的农民,尽管他们晒得黝黑,也还是没有晒透。就像背壳走的蜗牛,骨子里还有一小块白色的恐惧,惧怕生活自然的光辉,并为此内心震颤着。它不敢完全直视太阳:内心里总是畏缩着。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 为什么接受男人! 随着对人,对男人的无所谓态度,她现在不那么小心谨慎,怕被人看见。她告诉过玛丽尼娜,这个替她到村子里买东西的女人,说医生命令她进行日光浴。那就够了。 玛丽尼娜是个60来岁的女人,个子很高,单瘦,身板挺直,头发灰黑,褐色的眼睛透着数千年遗传下来的精明。她笑起来半嘲弄似的,蕴含着饱经沧桑的体验。不幸的是缺乏日光浴的经验。 “在阳光下裸晒,肯定很漂亮。”当玛丽尼娜敏锐地盯着这个女人时,眼睛里带着精明的笑意说道。朱丽叶漂亮、剪短了的头发很优美地在鬓角卷曲着。玛丽尼娜是当地人,理解力很差。她又望着朱丽叶。 “可女人漂亮,就能晒太阳显露自己?呃?难道是真的?”她补充道,带着那种属于过去的女人的古怪、短促、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我漂不漂亮谁知道?”朱丽叶说。 不管漂不漂亮,她觉得被太阳欣赏着,这便一样。 中午时分,在阳光下,她有时从岩石上偷偷溜下,经过悬崖边,下到柠檬树笼罩成清凉永恒的阴影的溪谷。在静谧中她脱掉晨衣,迅速地在清澈碧绿的水洼中洗浴自己。在柠檬树叶构成的翠绿的、昏暗的阴影中,她发现全身都是玫瑰色的,然后,玫瑰色变成了金黄色。她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她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因此记起了希腊人曾说过,苍白而未经日晒的身体是不健康的、冷冰冰的。 接下来,她会在皮肤上擦些橄榄油,在柠檬树下胡思乱想一会儿,或是试图在肚脐上放平一朵柠檬花,并为之而吃吃地笑起来。这时只有被某个农民看见的可能性。可万一被看见了,那害怕的肯定不是她而是他。她知道身体裹在衣服里的男人骨子里头的恐惧。 她甚至在小儿子身上清楚地看出了这一点。温暖的阳光洒满脸上,她嘲笑他:他多不信任她啊!每天,她坚持要他裸露在阳光下蹒跚学步。现在,他的小身体也成粉红色了,金发向后梳着,经日晒后的脸颊健康中透出一种石榴红。他既漂亮又健康,甚至仆人们,都喜爱他,叫他天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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