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劳伦斯 > 骑马远去的女人 | 上页 下页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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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然而,当听见外面一片忙乱,听见打火镰在燧石上打火的叮当声,看见男人的身影像条狗蹲伏在骨头上一样蜷缩在一堆哔剥燃烧的红火前时,黎明已经来到了。在她看来,夜晚似乎过得太快了。 火烧旺了,她从遮身处出来,心里怀有一个真实的欲望,那就是喝杯咖啡。男人们正在热更多的玉米饼。 “我们能弄咖啡喝吗?”她问。 年轻男人看着她,她想他眼中仍隐含着嘲弄的闪光。他摇了摇头。 “我们不喝,”他说,“没有时间了。” 在可怕而苍白的破晓的光线中,那蹲着的年长者抬起了头,望着她,他的眼神里甚至连嘲弄都没有,只有那种在她看来十分可怕的,强烈然而冷淡、非人的闪光。他们是难以接近的,那眼神根本没把她当作女人,好像她不是个女人,好像她的白皙带走了女性所有的特征,留下的只是一种雌白蚁而已,这就是他们在她身上所见的一切。 太阳升起之前,她重又坐上马鞍,他们在冰冷的空气中开始爬着陡坡。太阳照射下来,光秃秃的地方完全暴露在阳光闪耀之下,很快她就觉得很热,她觉得他们仿佛在爬向世界之脊。 上午,他们走到了一处马无法再走的地方。他们靠着前面极为险峻突兀的岩石歇了一会,那岩石像是猛兽光滑的胸膛。他们得沿着弯弯曲曲的缝隙穿过这块岩石。她沿着这完整的石山倾斜的表面,在缝隙到裂缝间手脚并用地爬行着。对她来说这是数小时的痛苦折磨。一个印第安人在前,一个在后,他们穿着皮子编的便鞋,挺直身子慢慢朝前走着,可她却因穿着马靴而不敢站直身子。 然而她一直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她坚持沿着这一英里长的大片岩石贴附、攀爬,干吗不豁出去呢。实际上她已经这样做了,世界在她脚下。 当他们终于出现在多石的山坡时,她回头一看,看见第三个印第安人背着她的马鞍和鞍囊上来了,全部东西吊在缠在他前额的带子上。他把帽子拿在手里,缓慢地走着,以印第安人迟缓、平稳、沉着的步伐,稳健、坚定地走在岩缝间,似乎沿着山似的铁盾的些微擦痕走着。 多石的斜坡向下延伸着。印第安人似乎变得兴奋起来,前面那位快步前进,消失在岩石拐弯处。小路弯弯曲曲,逶迤向前,终于在早晨眩目的阳光下,通过脚下的岩壁间,他们看见了一个山谷,像是层峦叠嶂间的一个巨大的裂口。这是个绿意盈盈的山谷,有一条小河,绿树充满勃勃生机,低平闪耀的房子散落在坡谷。山谷位于脚下3000英尺的地方,一切都显得精巧而完美,甚至连同小溪上的小桥,房子围成的四方院落,院落对面排聚的高大的建筑,挺拔的三角叶杨树,大片的玉米地。远处的山坡上,小溪边围着栏杆的圈地里是一群群褐色的绵羊或山羊。从山上放眼望去,它就在那儿,小巧而完美,看起来奇妙无比,像任何地方一样,不同寻常的只是低平的房子刷成了白色,闪耀着白光,看起来像结晶的盐或是白银,这令她害怕。 他们从峡谷上面循着冲刷下去的溪水开始迂回曲折地往下走。一开始到处是岩石,走着走着,便开始有了松树,然后不久便看见了绿色枝干的白杨。到处盛开着秋天的花朵:粉红色大朵的雏菊似的花,有白色的,还有许多黄色的。可她太疲乏了,得坐下来歇息。她模模糊糊地看见这些鲜艳的花朵,就像一个死人必须看见的那些苍白的、游荡的幽灵一样。 终于,白杨树和松树相混杂的地带过去了,出现了草地和放牧的山坡。一个牧羊人,全身上下除了帽子和棉质的裹腰布之外,几乎赤裸在阳光下,他正在把那些褐色的羊群赶开。他们坐在一片小树林里歇着,等背马鞍的那个印第安人到来。他来了之后,不停歇,也独自往前走了。 他们听见有人走来的声音,是三个男人,披着上好的红色、桔黄色、黄色和黑色相间的彩色披毯,戴着光彩夺目的头饰。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人灰色的头发用毛皮给编好了,桔黄色的羊毛披毯上缀着黑色的斑纹,像是豹皮。其他两位头发虽未灰白,但也是年长者。他们的披毯呈条纹状,头饰也不是那么精工制作。 这年轻的印第安人跟老者轻轻地说了几句话,他们听着,没有回答,也没有看着他或是这个女人,而是别着脸,眼睛瞧着地上,只是听着而已。终于,他们转过脸来,看着这个女人。 这老酋长,或是巫医,不管他是什么,有张古铜色刻满深深皱纹的脸,嘴巴周围生着几根稀疏的灰毛,两条用毛皮和羽毛编就的长长的灰白发辫搭在肩上。只有他的眼睛不同寻常,黑色,具有异乎寻常的穿透力,无所畏惧的超凡力量中没有呈现一丝不安。他带着具有穿透力的神情长时间紧盯着这女人的眼睛,寻找她不知道的什么东西。她鼓足全身勇气迎视着他的目光,保持着警惕,可这没有什么用。他不是像一个人看着另外一个人那样看着她,他甚至从未察觉她的抵触或者说是挑战,而只是望着穿过他们两人,看进她不知道是什么的境界。 她看出来期望与这老者进行任何人与人的交流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转过身来,朝年轻的印第安人说了几句话。 “他问你来这儿找什么?”年轻人用西班牙语说。 “我?什么都不找!我只是来看看这里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给翻译了过去,老人又一次抬眼注视着她。随后,他低沉含糊地又朝这年轻的印第安人说了几句什么。 “他说,她为什么离开白人的家?想把白人的上帝带给西尔西威人吗?” “不,”她答道,很莽撞,“我自己离开白人的上帝。我来寻找西尔西威人的上帝。” 当这句话给翻译过去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寂和沉默。不久,老人声音很小,几乎带着疲倦地又说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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