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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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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虹】 厄休拉神情恍惚,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她的贝德俄弗的家。她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也不愿对任何事表示任何兴趣。这有点仿佛她的活动能力已经全被冻结起来了。她家的人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对他们说,她已经解除了她和斯克里本斯基的婚约。他们惶惑而愤怒地看着她。可是她似乎对他们的态度已经毫无感觉了。 在这种麻木状态中,几个星期已经慢慢爬了过去。现在他应该已经到印度了。对这件事她丝毫也不感兴趣。她仿佛始终在睡梦中,没有活动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心情。 忽然间,她猛地感到一惊。那惊愕的感觉来得是那么急骤,她简直觉得她仿佛被一辆车给撞倒了。她是不是已经怀孕了?因为她一直为她自己和他带给她的痛苦所折磨,所以始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它却像一团烈火把她的四肢和身体整个卷进去了。她不是已经怀孕了吗? 在这惊愕的火焰刚刚烧过来的时候,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觉得她仿佛被绑在一个木桩上了,那火焰正朝着她烧过来,要把她完全吞没下去。可是那火焰烧在身上似乎也很舒服,它似乎更让她越来越疲倦,慢慢可以入睡获得休息了。在她的心中和她的子宫里,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感到有些晕眩。 慢慢地,她的沉重的心情渐渐侵入她的意识之中。她现在是在干什么呢?她是正要生孩子了?生孩子?干什么? 她的肌肉欢快地战栗着,可是她的心情却十分恶劣。这个孩子仿佛是一个印记,表明她自己从此已不可能再有任何作为了。然而,在肉体上,她却十分高兴她现在有了孩子。她开始想,她应该给斯克里本斯基写一封信。她应该跟他一道出国去,和他结婚,然后作为他的贤良的妻子和他一起过着简单的生活。一个人的自我,不同的生活形式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一天接一天的生活,是那可爱的肉体的存在,富足,宁静,完备,没有更多的思想,没有更多的麻烦,也没有更多的纷扰。她完全错了:她太傲慢,太不懂事,她却要求那另一样东西,那不着边际的自由,以及她想象着从斯克里本斯基那里未能获得的空幻和狂妄的满足。她是什么人,竟希望在她自己的生活中获得这种近于狂想的满足?她可以有她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孩子,在烈日之下有一个藏身的地方,这不就已经完全够了吗?既然她妈妈感到这些便已经够了,对她为什么就不够呢?她应该和她的丈夫结婚,热爱他,简单地尽到自己的为妇之道,那才是最理想的道路。 忽然间,她以公正的态度第一次看清了她妈妈的为人。她妈妈生活简单,但却无比真实。她顺从地接受了自然为她的生活所作的安排。她并没有十分傲慢地坚持要创造一种适合于她自己的生活。她妈妈是对的,百分之百的正确。而她自己由于莽撞和自傲却完全错了。 她忽然感到自己已变得无比谦恭,在这种谦恭的心情中她感到一种手脚被捆绑后的安宁。她听任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她喜爱那种捆绑,她把它叫做宁静。在这种心情中,她坐下给斯克里本斯基写了一封信。 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一直感到无比的痛苦,所以我现在终于完全明白了。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我现在对我那种横蛮无理的行径感到何等懊丧。上天已经容许我热爱你,并让我知道你对我十分喜爱,而我不但没有双膝跪下感谢上帝所赐给我的一切,我却坚持要占有天上的月亮。我一直坚持要让那月亮完全归我自己所有。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得到它,其他的一切也必然就会全都离开我了。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想到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时我的表现,我简直马上就要羞死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胆量再一次见到你的脸,实在说,对我来说最好是马上死去,从此完全掩盖住我的那些疯狂的行径。可是我发现我已经有孩子了,所以我没有办法那么做。 这是你的孩子,为了这个原因我必须尊重它,为了它的幸福献出我的整个身体,决不能再想到死的问题。而且那又实际是一种十分狂妄自大的胡想。因此,因为你曾经爱过我,也因为这个孩子是你的孩子,我请求你容许我回到你身边。只要你打给我一个字的电报,我就会尽一切可能尽快地来到你身边。我发誓,我将永远作为你的顺从的妻子,并甘心在一切方面为你服役。因为我现在只恨我自己和我自己的狂妄的愚蠢。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你彻里彻外是那样朴实和通情达理。而我却是那样的虚假。只要我能够再一次和你在一起,我将十分安心在你的庇护之下度过我的一生,从此决不会再有任何更多的要求—— 她十分慎重地写下的这封信,仿佛无一字一句不是出自她的最深刻和诚挚的感情。现在她完全感觉到了这一点,现在她已经完全体会到自己的处境了。这才是她的真正的自我,永远是。有了这一份文件,她已经可以在最后审判日和上帝见面了。 因为,除了顺从,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肉体不是为了生儿育女,她的精力不是为了伺候她的儿女和她的丈夫,进一步延续人类的生命,还能为了什么呢?说到底,她是一个女人。 她把那封信寄到他的俱乐部,请他们转寄到加尔各答。在他到达印度不久之后——在他到达那里三个星期之内——他就可以收到这封信了。再有一个月,将可以收到他的回信,那时她就可以去了。 她对这一切已毫不怀疑。她现在只想着准备下一些衣服,然后安静、平稳地过日子,直到她前去和他一起生活,她自己的历史也就从此永远告一结束。那宁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是一种不自然的表面的平静。但是她已经感觉到,一种不安情绪,一种混乱的思绪正出现在她的心头,她尽量想逃避开。她希望她能够很快得到斯克里本斯基对她的信的回信,这样她要走的路便已经完全决定下来,那她也就可以按照命运的安排安分地生活下去了。只是现在的这种无法行动的等待状态,使得她十分担心自己的心情会不会再出现任何反复。 也真奇怪,过去他不给她写信,她是丝毫也不在意的。现在她已经给他写了一封信,这就很够了。她一定会得到他的回信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十月上旬的一天下午,她感到自己的心情已经濒于疯狂状态,感到再呆在屋里会把她闷死,于是她冒着雨溜出去,准备到远处去走走。到处是湿淋淋的,也没有行人。本来就很脏的房子在雨里露出一派刺眼的红色。在一片闪着光的紫黑色的石瓦下边,一排迎着光的墙壁更是红得发亮。厄休拉朝着威利格林那边走着。她抬起头来,走得很快,在一片混乱的雨丝中向前望去。她看到横过浅谷的一道道光线,看到那矿坑和它的烟雾在一种微弱的光亮中闪现出来。接着,那雨水组成的帷幕合上了。她很高兴,这雨给她带来了安静,不受干扰的宁静。 朝着树林那边走去,她透过低处的烟雾看到威利河水闪出的淡淡的光亮。她在一片开阔的田野上走着,那里的山楂树像人的头发一样在风中飘动,许多圆形的灌木透过雨水看去仿佛都是些鬼影。一切是如此的美妙、自由和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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