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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是个什么工作?”她问道。

  “她要到泰晤士河上的金斯敦去当教师,一年有五十镑的收入。”

  “哦,那可好。”

  妈妈说话的神情就仿佛这是一件只是和一个陌生人有关的很讨厌的事。完全出于冷漠无情,她很愿意让她走。布兰文太太愿意和她的最小的孩子再一同长大。她的最大的女儿现在已经有些碍事了。

  “决不能让她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父亲说。

  “他们要我上哪儿,我就只能上哪儿,”厄休拉大叫着说,“而且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还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地方好坏,你知道什么?”她的父亲严厉地说。

  “既然你父亲说你不能去,他们愿意不愿意要你,都完全没有关系。”妈妈安静地说。

  厄休拉对她多么痛恨啊!

  “你说过我可以去试试的,”那姑娘抗议说。“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工作,我一定得去。”

  “你为什么不在伊尔克斯顿找个工作?那你还可以住在家里。”格德伦插嘴问道,她非常讨厌家里的人吵架,也不了解厄休拉为什么那么不高兴,可是她仍然感到她必须和她姐姐站在一边。

  “在伊尔克斯顿找不到任何工作,”厄休拉大声回答说,“可我真希望马上就去工作。”

  “你要是早提出这个问题,也许有办法在伊尔克斯顿给你找个工作的。可是你非要耍你那套高傲的小姐架子,一个人偷偷去干。”她父亲说。

  “我毫不怀疑,你恨不得马上离开家,”她母亲非常尖刻地说,“我也毫不怀疑,到哪儿去,别人也不会耐着性子对待你的。你自己的主意太多,这对你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在女儿和妈妈之间存在着彼此非常痛恨的感情,大家全苦恼地沉默着。厄休拉知道她必须打破这个沉默。

  “瞧,他们已经给我来信了,所以我一定得去。”她说。

  “你上哪儿弄钱作路费呢?”她父亲问。

  “汤姆舅舅可以给我一点儿钱的。”她说。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现在她胜利了。

  最后她父亲抬起头来了。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为了作出一个纯正的声明,看来他把自己也抽象化了。

  “那好吧,但我决不能让你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他说,“我回头找伯特先生谈谈,给你在这儿找个工作。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个人跑到伦敦的那一边去。”

  “可是我一定得去金斯敦,”厄休拉说,“他们已经写信叫我去了。”

  “没有你,他们也能办学校的。”他说。

  在一种发抖的沉默当中,她简直要放声大哭了。

  “那好吧,”她心情紧张地低声说,“你们可以暂时不让我接受这个差事,可是我一定得找一个工作。我决不就这样在家里呆下去。”

  “没有谁让你老呆在家里。”他忽然叫喊着说,气得满脸发青。

  她没有再讲什么,她已经横下了心,现在,由于自己的傲慢,以及自己对待家里其余人的仇恨和冷淡,她止不住微笑了。他每次一看到她这种模样,就恨不得把她掐死。她唱着歌,走到客厅里去。

  这位丢失猫儿的米歇大娘,正在窗口叫喊,谁能还回她的猫——(原文是法语)

  接下去的那几天,厄休拉因为主意已定,心情十分舒畅,常常独自唱着歌,对那些孩子们也显得十分亲热,可是对她的父母她却仍是那样十分冷淡。他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别的话可谈了。

  这种坚强的意志和愉快的心情延续了四天。接着,这种心情被打破了。于是,那天黄昏时,她对她父亲说:

  “关于给我找工作的事,你谈过了吗?”

  “我跟伯特先生谈过了。”

  “他怎么说?”

  “明天委员会就要开会。结果如何,他要在星期五告诉我。”

  她就这样一直等到了星期五。泰晤士河上的金斯敦一直只是一个喜人的美梦,而对这件事,她却可以感觉到它那冷酷的现实。她知道这个差事一定会成的。因为她发现,除了那冷酷的现实,就没有任何事真正顺心过。她不愿意在伊尔克斯顿当教师,因为她很熟悉伊尔克斯顿,她讨厌这个地方。她希望自由,所以她一定得到她能够去的地方去享受她的自由。

  星期五,她的父亲说,布林斯利大街学校有一个教师位子的空缺。要是给她谋这个职位,多半肯定可以成功,甚至马上就行,也用不着申请。

  她的心马上就凉了。布林斯利大街的那所学校正好位于那里的贫民区,她对伊尔克斯顿的普通孩子根本毫无兴趣。他们过去就常常对她大喊大叫,冲她扔石头。况且,做了教师,她应该享有自己的权威,可是这一切都没法儿知道。她感到有些激动。那里林立的那些砖石建筑对她也有一定的诱惑力。那些建筑毫无风趣,非常难看,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地难看,但这也可能会清洗掉她的那种浮躁情绪。

  她梦想着她将如何使那些丑陋的孩子喜爱她。她一定要对他们十分亲切。一般老师总是那么冷淡,一点也不亲切。师生之间没有一点活跃的关系。她一定要做到处处亲切,尽量活跃,她将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她将对她的孩子们奉献出……奉献出……奉献出她的一切财富,她一定要让他们非常幸福,最后让他们除了她之外,对世界上的任何老师都不感兴趣。

  到了过圣诞节的时候,她一定要给他们挑选最美丽的圣诞节画片,她一定要找一个教室把他们全部都请来参加一次让他们都十分快乐的晚会。

  学校校长哈比先生,她想,准是一个又矮又粗的十分俗气的人。她将在他的面前显得是那样高尚和典雅,不要多久,他一定会对她无比尊敬。她将变成学校里的一个金光灿烂的太阳,孩子们将会像小草一样繁茂地生长,那里的教师也会像一些高梗的植物开出少有的绚丽的鲜花。

  那个星期一的早上终于来临了。这时已是九月末梢,毛毛细雨像一片帷幕挡在她的四周,使她仿佛独立生存在一个世界之中,她向着一片新的土地走去,那旧的土地已经不存在了。挡着新世界的那块帷幕马上就会被拉开。当她带着她的装午饭的口袋在雨中向山下走去的时候,由于不了解这新环境究竟如何而颇感不安。

  穿过薄薄的细雨,她看到了那市镇,那高起来的黑压压的一片。她现在一定要进入那市镇里去了。她马上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但同时又由于自己终于如愿以偿而有些激动。但是,她有些畏缩了。

  她在电车的起点站等待着。这儿是道路的开始。在她的前面是诺丁汉车站,半个小时以前,特里萨就是从那里坐车上学校去的;在她后面,是她小时候曾经上过的那个教堂小学,那时她外祖父还活着。她外祖母现在也已死去两年了。目前在沼泽农庄和她的舅父弗雷德在一起的,是一个她感到很陌生的妇女,另外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科西泽也就在她的身后,那里篱笆上的黑莓应该已经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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