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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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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男人的世界】 厄休拉回到科西泽来和她妈妈进行斗争。她的学习生活已经结束,她已经通过了大学入学考试。现在她回家来准备度过上学或可能要结婚之间的这一段空白时间。 一开头,她想着这不过完全像度假一样,她会永远感到那么自由。她的心灵一直是那么混乱、盲目、痛苦,简直仿佛已残缺不全了。她没有心思再去想关于她自己的事。有一段时间,她只能无所用心地混下去。 可是很快她发现她和她妈妈简直处于敌对状态之中。这时候,她已经有能力随时使这姑娘烦恼不堪,简直能让她发疯。布兰文太太已经生下了七个孩子,但她现在又有孩子了。她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其中有一个很小的时候害白喉死掉了。 光是她妈妈整年怀孩子这件事就让这个最大的姑娘感到十分愤怒。布兰文太太是那么随和,对她所受到的教养感到无比满意。除了那些直接的,非常具体的普通事物之外,她对其他任何东西都毫无兴趣。而充满热情的厄休拉却一直因为怀着对某种她并不十分明确的理想的憧憬而痛苦不安,尽管那种理想她并不可能抓住,甚至也不可能对它具有任何明确的概念。她在一种疯狂状态中和她所面临的一切黑暗斗争着。这黑暗的一部分就是她的母亲。像她母亲那样,把一切都限制在只从肉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圈子里,毫不在意地拒绝其他方面的一切现实,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布兰文太太除了她的孩子们、住房,和当地流行的一些闲言碎语之外,几乎对什么都毫不关心。她甚至不让任何别的东西接近她,她甚至不让任何别的东西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什么时候都挺着个大肚子,邋里邋遢,对什么都毫不在乎,显露着一种并不那么严肃的尊严。她对什么事都不慌不忙,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永远,永远在那里为孩子们操劳,自己还感觉到这样她就尽到了一个妇女应该尽的全部责任。 永远这样心满意足地专心以生孩子为务,竟使得她一直很年轻,各方面都很少变化。她现在和她刚生格德伦的时候相比,几乎一天也不见老。这么多年来,除了一个接着一个孩子的来临,再没有发生任何别的事情。除了她的孩子的身体之外,也再没有引起她在意的事。等到她的孩子们有了知觉,开始有了他们自己的打算的时候,她就会把他们抛开,可是她仍然统治着这个家。布兰文和他妻子的关系仍然是那样处在一种暖暖和和、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中。他们俩谁也没有更多的想法,谁也说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个性,他们是完全沉浸在生育后代的肉体的温暖之中了。 对这一切,厄休拉是多么痛恨,她极力要和这种仅限于肉体的,仅限于生儿育女的家庭生活进行斗争!布兰文太太仍是那样安详、宁静,毫不动摇地维持着她的以肉体为主的母系的统治。 这里也曾发生过激烈的斗争,厄休拉遇到一些她认为事关重大的问题也决不肯让步。她希望那些孩子不要那么粗野,那么横暴。她希望这屋里有一块安静的地方,可是她母亲根本不理她那一套。布兰文太太带着一个正在生育的动物的狡猾的本能,对于厄休拉的那种热情,那些想法,和她讲的那些话百般讥讽,并把它们说得一钱不值。厄休拉却极力进行反抗,她要在自己的家里,在工作和行动方面享有和男人完全平等的妇女的权力。 “那好啊,”妈妈说,“那儿有一大堆破袜子等着人去补呢。那你就去行使你的工作权力吧。” 厄休拉非常讨厌补袜子,她妈妈的这种话简直气得她要发疯了,她从此非常痛恨她妈妈。她勉强在家里度过两三个星期之后,实在感到对这个家无法忍受了。这里的这种庸俗、无聊和毫无意义的生活简直要让她发疯。她整天叫喊着她的一些大道理,她整天纠正和教训别的那些孩子们,她对她的只知一味生孩子的妈妈表示十分轻蔑,不予理睬,而她妈妈也对她变得无比冷淡,仿佛她不过是一个狂妄的完全不懂事的孩子,不值得理睬。 布兰文有时也被拉进争吵中去。他非常喜欢厄休拉,当他和她争吵的时候,他常有一种羞愧的甚至是背叛的感觉。所以他有时显得非常凶恶和凶狠,他所表现的那种不必要的残暴使厄休拉脸色发白,若痴若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的感情似乎在她心中已变得完全麻木了,她的脾气也变得非常无情而冷漠。 布兰文自己的心情正处于一种流动状态。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他开始看到他所享有的自由存在着一个漏洞。二十多年来他一直担任着设计员的职务,干着他自己毫无兴趣的工作,因为那似乎只不过是他分内的事。他的女儿们渐渐长大成人,她们对于那些旧的形式越来越产生了反抗情绪,这使他也感到更为自由了。 他是一个喜欢整天活动的人,他像一头鼹鼠一样,永远在盖在他身上的泥土中挖出一条通道,始终在努力挖开囚禁着他的生活的一切物质因素。只要自己还能有几分主动性,他总是缓慢地、盲目地摸索着寻求一条通往能实现自己独特表现和独特形式的通道。 经过了二十年,最后他又回来搞他的木刻,几乎仍然是接着搞他当年求婚时搁下的那幅亚当和夏娃。可是现在,他尽管想象力不如从前,却具有了较充分的知识和技巧。他现在看出了他年轻时所想象的那些东西十分幼稚,也看出那些东西过去是在一种不真实的世界中孕育出来的。他现在在现实感方面具有了一种新的力量。他感到自己仿佛完全是真实的,他所处理的也仿佛是些真实的东西。他在科西泽工作已经许多年了,曾经给教堂做过风琴,修整过教堂里的木刻,慢慢了解到了普通劳动中所具有的美。现在他希望再雕刻一些能够表现他自己的作品。 可是他总不能一个劲干下去,他总是那么忙,又总有些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在经过一阵彷徨之后,他开始研究泥塑,他自己也非常惊异地发现,他自己的确也能塑得很好。用泥土或者泥灰来进行雕塑,他复制出了很多非常美的作品,真是非常美丽。他开始塑厄休拉的头,并按照多纳泰洛(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著名雕塑家)的刀法把形象塑得十分突出。一开始凭着热情的冲动,他从自己的情欲中获得一种美丽的启示。可是他始终找不见一个最中心的情调。最后在一阵失望心情下他只好放弃了。他接着仍去模仿别人的作品,从古典作品中选择一些主题来自己设计。也和他年轻时候喜欢弗拉·安杰利柯一样,他现在非常喜欢代拉·罗比亚(15世纪佛罗伦萨雕刻者)和多纳泰洛。他的作品具有早期意大利雕塑家的清新和天真明快的情调。但那仍然不过是些复制品罢了。 搞了一阵雕塑,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有任何发展了,他又转而学绘画。他和所有的业余画家一样,开始学画水彩画。他也画出了几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可是他并不那么感兴趣。他给他所喜爱的教堂作了一两张画,那画也像他的雕塑一样,轮廓鲜明,可是却似乎和以渲染气氛为主的现代画格格不入,他的教堂钟楼笔直站在那里,真正站在那里,毫不含糊地屹然独立,但它似乎也由于缺乏实际意义而感到羞愧,他于是又改行了。 他开始搞珠宝,读了许多班弗努脱·谢利尼(16世纪意大利著名雕塑家和首饰匠人)的作品,研究了各种复制的装饰画,开始用银子、珍珠和纸模来做耳环。在他刚开始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他所做出的第一件东西的确非常漂亮,可是后来再做的差不多都是模仿别人的东西了。但不管怎样,从他的老婆开始,他给他家的妇女每人做了一对耳环,接着他又学着做戒指和手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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