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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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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娜·维克特里克斯】 威廉·布兰文在结婚之后有几个星期的假期,所以他们俩可以单独呆在自己的家里,痛痛快快地度过他们的蜜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可是在他看来,天已经塌了下来,他和她坐在一片废墟之中,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埋掉了,只有他们俩是幸运的幸存者,所以一切东西都可以听任他们任意浪费。在一开头,他还总有一点自己过于放任的犯罪的感觉。他不是对外面的世界还负有某种责任,而且他一直听到召唤,却始终没有肯去吗? 到了晚上一道道的门被关了起来,无边的黑暗包围着他们俩,这时光是多么美好。他们就是可见的大地上的惟一的居民,所有其他的人都被淹没在洪水里了。既然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俩,那他们就是自己的法律,他们可以像没有任何是非感的神灵一样愿意怎么享受,愿意怎么破坏,愿意怎么浪费都行。 可是到了早晨,马车在门外克朗克朗响着,孩子们沿着小胡同叫喊着跑了过来;小商贩正叫卖他们的货品,教堂的钟已经敲响十一下,而他和她却还没有起床,甚至也没有吃早饭,这时他止不住感到有些内疚,仿佛他违犯了什么刑律——他因为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什么事也不干,而感到羞愧。 “你要干什么呢?”她问道,“有什么事要干呢?你就这样泡着好了。” 哪怕就是到处去泡泡,也是值得尊敬的。那样你至少和整个世界还有一定的联系。而你现在什么也不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凭无人理睬的天光照在拉上的窗帘上,那便是使自己和世界完全隔绝,自己把自己关闭起来,实际是否认了整个世界的存在。他不禁感到有些烦恼。 可是躺在那里和她闲聊着,他感到是那么甜蜜,那么愉快。这比阳光更为甜美,而且也不像阳光一样无常,随时都会消逝。教堂的钟不停地敲着,几乎让人感到厌恶:一小时一小时之间似乎没有任何间隔,而只是无比美好而又安静的一瞬:这时她用她的指尖沿着他面部的轮廓抚摸着,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幸福,他真希望她永远这样摸下去。 但一切又使他感到非常奇怪,很不习惯。就这样,忽然之间,原来的一切全都抛开他,完全不存在了。先一天,他还是个单身汉,和所有的人一起生活。第二天,他就和她一起完全和整个世界隔绝,仿佛他们俩变成了深埋在黑暗中的一粒种子。忽然间,他像一颗橡壳里的橡籽落了下来,他赤裸裸地闪着光落在一片松软、肥沃的土地上,把那聚集着人世的知识的外壳远远抛在身后了。在那个外壳里,他听到小商贩在叫卖,听到马车的声音,孩子们的叫喊。这完全像那个被抛弃的坚强的外壳。里面,在这柔和而宁静的房间里就是那个赤裸裸的在激进的活动中跳动着、和现实融合在一起的橡实。 在屋子里一切是那么稳定,这里存在着活着的永恒的核心。只有在很远处的外面,在这里的四周,才可以听到毁灭引起的嘈杂的声音。在这个巨轮的核心部位一切是完全静止的,因为它是中心的中心。这里存在着一种超出时间之外的平稳的波动着的宁静,因为在这里一切将永远是这个样子,将永远毫无变化,无尽无休。 当他们俩逃出时间和变化之外,自成体系,紧挨着躺在一块儿的时候,仿佛他们就是那慢慢旋转着的空间和一切生活的急遽活动的惟一中心,而在这一切的中心的最深处,在那绝对光明、永恒生命和为赞赏所浸透的沉默的中心:就是那一切运动的稳定的核心,就是那清醒世界的永远不会清醒的睡眠。他们现在仍旧呆在那里,他们在彼此的怀抱里安静地躺着;从他们自己的时间观念来看,他们正呆在永恒的中心,而时间总是在极远处,永远在极远处朝着这巨轮的四周滚去。 接着他们慢慢离开最高的中心,走进了赞扬、欢乐和喜悦的围圈,然后越来越向外,走向嘈杂和发出摩擦声的地区。可是他们的心燃烧着,并接受了内在真实的锻炼,他们仍然一如既往感到非常高兴。 慢慢地他们开始清醒了,外界的嘈杂声越来越变得更为真实了。他们已经听懂了从外面传来的召唤,并作出了回答。他们数着外面传来的钟声。当他们数到正午的时候,他们了解到在外面的世界上已经是正午,这时间对他们也同样适用。 她慢慢感觉到她很饿了,她似乎一直就越来越饿。但尽管这样,这种饥饿的感觉似乎始终不够真实,因而无法使她清醒过来。她听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快要饿死了”的呼声。但她仍然安静地、一声不响地单独躺着,让那句话在耳边震响。时间又慢慢过去了。 接着,十分安详,甚至有点使她吃惊地,她又回到了现在,她现在自己念叨着: “我快给饿死了。” “我也一样。”他安详地说,仿佛这件事完全无足重轻。接着他们又回到那温暖的无比甜美的宁静中去。时间一分钟一分钟无人理睬地从窗子外面流过。 忽然,她拱了他一下。 “我的亲爱的,我快要饿死了。”她说。 让人把自己弄醒,他略感到有些痛苦。 “咱们该起来了。”他说,仍然一动不动。 她又把头埋在他的身上,他们俩仍安静地躺着,时间又慢慢地过去了。他半醒半睡地听到外面传来的钟声。她却没有听见。 “快起来吧,”她最后喃喃地说,“给我弄点什么东西来吃。” “好的,”他说,用一只胳膊搂着她,她把脸贴在他身上睡着,他们始终也没有动,这不禁使他们自己也微微感到一惊,时间刷刷刷地从窗外飞过去了。 “那么让我起来吧。”他说。 她放开他,把头从他身上举起来。他稍稍躲开她,爬到床外去,开始穿衣服,她又向他伸过手去。 “你实在太好了,”她说。他于是又歪过身子来呆了一会儿。 慢慢地他终于穿上了几件衣服,他迅速地对她上下看了看,便走出屋外去了。她又慢慢进入了苍白的、更加宁静的宁静之中。她听着他在楼下发出的声响,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精灵,仿佛她已不再属于物质世界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他看了看从昨天晚上以后再没有人动过的毫无生气的厨房,厨房里的窗帘一直拉上,显得非常阴暗。他匆匆走过去拉开了窗帘,这样就会有人知道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起来了。得了,这是他自己的房子,那没有关系。他匆匆忙忙放了一点木头在炉膛里生起火来。他仿佛是在一个未被人发现的荒岛上进行探险似的,自己感到非常高兴。火已经燃起来,他放上了水壶。他感到多么幸福啊!这房子多么宁静,完全躲开了人们的喧扰!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和她。 但是当他拉开前门的门杠,衣服都还没有穿好便向外张望的时候,他感到不安和有罪。不管怎样,那整个世界仍然在那里。他感到自己的地位是那么安全,他感到这房子仿佛是大洪水期间的那个方舟,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人都给淹死了。那个世界仍然在那里:而且已经是午后了。早晨已经过去,已经消失,这一天又已经快完了。那鲜明清新的早晨哪里去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谴责。在他拉上窗帘睡觉的时候,清晨就那样无人理睬地过去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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