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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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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郁郁不乐地咬着手指,回顾两人的恋爱历程。她早就意识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她始终明白这一点。如今正如她那痛苦的预料。 “一直——一直是这样!”她大声喊道。“这是我们之间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你一直在竭力摆脱我。” 这话犹如闪电,不知不觉从她嘴里喷了出来。他的心霎时仿佛静止了。她就是这么看待这件事的吗? “但我们在一起也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和愉快的时刻!”他分辩道。 “从来没有过!”她叫道,“从来没有过。过去你一直在努力挣脱我。” “并不是一直这样——开始时就不是这样!”他分辩着。 “一直是这样,从一开始就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她说完了,不过她也说得够多了。他坐在那儿直发愣。他本来想说,“过去相处很好,只是现在该结束了。”她否认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爱情,不过,以前他在鄙视自己时曾相信过她的爱情。“他过去一直在竭力挣脱她吗?”那可真荒唐。他俩之间原来什么感情也没有,过去他一直想像着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感情,原来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且,她早已知道,她什么都清楚,只不过没告诉他。她一直很清楚却把它隐藏在心底。 他痛苦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响。整个事情的结尾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她原来一直在玩弄他,而不是他玩弄她。她在他面前隐藏起所有对他的不满,一直在逢迎他,而内心却在藐视他。她现在又瞧不起他了。他变得聪明起来也更残忍了。 “你应该嫁给一个崇拜你的人,”他说,“那样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会有不少男人崇拜你呢!只要你了解他们天生的缺陷。你应该嫁给这样的男人,他们决不会竭力想挣脱你。” “谢谢!”她说,“不过用不着你来建议我嫁给什么样的人,你以前就曾建议过了。” “好吧,”他说,“我再也不会说了。” 他静静地坐在那,感到好像不是给了别人一拳,而是挨了别人一拳。他们八年的友谊和爱情,他生命中的这八年,变得毫无价值。 “你什么时候想到这点的?”她问。 “我在星期四晚上就有明确的思想。” “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的孰”她说。 他听了这话,心里感到欣慰。“懊,太好了,她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那么她就不会感到意外。”他想。 “你对克莱拉说过什么吗?”她问。 “没有,但我会告诉她的。” 一片沉默。 “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我姥姥家,你说过的话吗?不,上个月你还说过,还记得吗?” “是的,”他说:“我还记得!而且我说的是真话!那些话没有实现,我无能为力。” “那些没有实现,是因为你另有所求。” “不管实现没实现,你总是不会相信我的。” 她奇怪地大笑起来。 他默默地坐着,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她骗了他。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鄙视他。她让他信口开河地乱说一气却从不反驳他,她让他独身瞎闯。最让他咽不下的一口气是,在他以为她崇拜他时,实际上她在藐视他。发现他的错误时,她应该告诉他,她太不公平,他恨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当面把他看作英雄,而心里把他当作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一个愚蠢的孩子。可是,那又为什么她任凭一个愚蠢的孩子出丑卖乖呢?他恨极了她。 她痛苦地坐在那里。她早就知道了——呵,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在他疏远她的那一段时间,她就把他看清楚,看出他的渺小、卑劣、愚蠢。甚至在她内心已经对他作好了防备,以免受到他的打击和伤害。她并没有被打击,甚至都没怎么伤着。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他还能坐在那儿依然控制和支配着她呢?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着迷,仿佛被他施了催眠术似的。然而他却是卑鄙虚伪,反复无常的小人。为什么她还受到这种支配呢?为什么世上再没有谁的比他的胳膊动作更能挑动她的心灵呢?为什么她被他紧紧地左右着?为什么即使现在,假如他看着她、命令她,她还是会言听计从呢?他的任何命令她都会唯命是从的。不过,她清楚一旦服从了他,那她就会把他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要他去哪他就去哪儿。她对此非常自信。都是这位新近的插足者的影响!唉,他不是个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哭闹着要新玩具的小孩子。无论他的心向往什么,都无法长久羁绊他的易变的灵魂。好吧,就让他走吧。不过等他厌倦了新感觉时,他还是会回来的。 他一直在那里挖着土,挖啊挖,直到她烦得要死。她站起身。他坐着那里往河里扔土块。 “我们到附近去喝点茶吧?”他问。 “好吧。”她答道。 喝茶时他们谈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他滔滔不绝地谈着对装潢艺术的爱好——是那间乡下别墅引起了他的谈兴——以及它与美学的关系。她的态度冷淡而沉默。在回家的路上,她问: “我们不再见面了吗?” “不见了——或者极少见面。”他回答道。 “也不通信?”她道,几乎在挖苦。 一随你的便吧,”他答道,“我们不是陌生人——不管怎么样,我们也不应该成为陌生人。我以后会常常给你写信的,你就随便吧。” “我明白了!”她尖刻地答道。 不过,他已经是任何东西都伤不了他的心了。他已经作出了生命中的一次大裂变。刚才她告诉他说他们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是一场冲突时,他为此大吃一惊。现在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假如根本没有爱,那么对于这段爱情的结束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他在小巷的尽头与她分手了。望着穿着新衣的她,孤零零的往家去,就要应付巷子那一头的家里人,他心里充满着羞愧和痛苦,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心里想到是自己让她受煎熬。 为了恢复自尊,他本能地走进了柳树酒店想去喝几杯。店里有四个外出玩的姑娘,各自喝着一小杯葡萄酒,她们的桌子上还扔着几块巧克力。保罗就坐在一旁喝着威士忌。他注意到了那几个姑娘正压低嗓门嘀咕着什么,还互相推推搡搡。不一会,一个身材健美,皮肤黝黑,看起来十分轻桃的姑娘向他探过身来说: “想来块巧克力吗?” 另外三个姑娘哈哈大笑,笑这位姑娘不知害臊。 “好啊,”保罗说:“给我来块硬一点的——带果仁的,我不喜欢奶油的。” “好,给你,”那姑娘说,“这是块杏仁的。” 她把巧克力拈在手指间,他张开了嘴,她把糖扔进了他的嘴里,脸色不禁红了。 “你真好!”他说。 “咳”,她答道,“我们刚才看到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们都问我敢不敢请你吃一块巧克力。” “再来一块也行—一给我一块不同味儿的尝尝。”他说。 大家立刻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他九点钟后回家,天已黑了,他悄悄地进了屋,母亲一直在等着他,看到他回来,她立即匆匆忙忙地站起身。 “我已经给她说了。”他说。 “我非常高兴。”母亲大大松了一口气回答说。 他疲倦地把帽子挂了起来。 “我说我们还是一刀两断吧。”他说。 “做得对,孩子,”母亲说,“现在她虽然难受,不过这样做对将来有好处,我知道你和她不合适。” 他坐下时笑得全身震颤起来。 “我在酒店里跟几个姑娘玩得挺开心。” 母亲看他这会儿已经忘了米丽亚姆了。他把在柳树酒店和几个姑娘相遇的事讲给她听,莫瑞尔太太望着他,他的快乐仿佛是强装出来的,内心其实十分忧郁而痛苦。 “来吃晚饭吧!”她柔声细语地说。 晚饭后,他若有所思地说: “妈妈,她并不失望,因为她一开始就很本没想跟我好。” “我怕她对你还会有意思。”她说。 “不,”他说,“也许不会。” “你知道你们还是彻底断了关系的好。”她说。 “我不知道。”他绝望地说。 “好了,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吧。”母亲回答。 就这样,他离开了米丽亚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很少有人关心体贴她,她也很少关心别人。她独自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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