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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有时,他们走在一起时,她羞怯地挽着他,他总是对此不满,她也知道这点。因为这引起了他内心激烈的冲突。和米丽亚姆在一起,他总是处于一种极端超然的状态,把他那股自然的爱火转化成一些微妙的意识。米丽亚姆也愿意他这样,如果他情绪高昂,像她所说的忘乎所以,她就等待着,等他回到她身边,等到他的心情恢复原样。他努力和自己的灵魂抗争着,皱着眉头,热切地渴望得到谅解。在这种渴望得到谅解的热情中,她的灵魂和他的紧紧连在一起,她觉得他完全属于她了,不过,他得首先处于超然状态。正因为这样,要是她伸出胳膊挽住他,那简直令他受酷刑,他的意识都似乎要分裂了。她挨着他的地方由于摩擦而变得温热。他心里好象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为此他对她变得冷酷极了。

  仲夏的一个傍晚,米丽亚姆来到他家看望他,由于爬坡的缘故,脸通红。保罗一个人在厨房里,可以听到母亲正在楼上走动的脚步声。

  “来看这些甜豌豆花吧。”他对姑娘说。

  他们走进花园。小镇和教堂背后的天空呈现一片桔红,花园里弥漫着奇妙而温暖的光,衬得每一片叶子都美不胜收。保罗走过一排生长得很旺的甜豌豆花,不时地摘几朵奶黄和淡黄色的花。米丽亚姆跟着他,呼吸着这芬芳的香味。她觉得花儿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自己非得变成它们中的一部分不可。她弯下腰去闻闻花朵,好象和花在相爱似的。保罗厌恶她这样,她的动作显得太露骨,太亲热。

  他采了一大串花后,他们回到了屋子。他听了听母亲在楼上轻轻地走动声,说:

  “来,我给你戴花。”他两三朵两三朵地把花别在她的衣服上,不时地往后退几步欣赏别得好不好。“你知道吗?”他把别针从嘴里取出来,说,“女人应该在镜子跟前戴花。”

  米丽亚姆笑了,她觉得花应该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戴在衣服上,保罗这么认真地给她戴花是一时心血来潮。

  看见她笑,他有些不高兴。

  “有些女人是这样的——那些看起来高雅的女人。”他说。

  米丽亚姆笑了,但只是苦笑。因为她听见他竟把她和其它女人混为一谈。如果别的人这么说,她才不会在乎,但这话出自他的口,这就伤了她感情。

  他就要别完这些花时,听到了母亲下楼的声音,他急急忙忙别上最后一个别针。说:

  “不要让我母亲知道。”他说。

  米丽亚姆拿起她的书,站在门口,有些委屈地看着美丽的夕阳。我再也不来看保罗了,她心里发誓说。

  “晚上好,莫瑞尔太太。”她恭敬地说,那声音听起来仿佛她无权待在这儿似的。

  “哦,是你呀,米丽亚姆。”莫瑞尔太太冷冷地回答道。

  由于保罗坚持要全家人都承认他和这位姑娘的友谊,莫瑞尔太太也很聪明,她不会和她当面闹翻脸的。

  到保罗二十岁时,他们家才能支付得起外出度假。莫瑞尔太太自从结婚,除了去看望过她的姐姐,再没有出去度过假。现在保罗存够了钱,他们全家都可以去了。这一回还有一帮人是:安妮的几个朋友,保罗的一个朋友,威廉生前单位的一位同事以及米丽亚姆。

  写信找房子真是让人激动不已。保罗和母亲无休止地讨论这个问题。他们想租一幢带家具的小别墅,租两周。莫瑞尔太太认为一周就足够了,但保罗坚持租两周。

  最后,他们得到了从马布勒索浦来的答复,答应租给他们想要的那种小别墅,三十先令一星期。全家一片欢腾雀跃,保罗也为母亲高兴得不得了。这回她总算可以真正地度假了。晚上他和母亲坐在一起,想象着这个假日会是什么样子的情景。安妮进来了,还有伦纳德、爱丽思和凯蒂。大家都欣喜若狂,满怀期望。保罗把消息告诉了米丽亚姆,她高兴地默默思量着这件事。而莫瑞尔家可是兴奋激动的翻了天。

  他们打算在星期天的早晨赶七点钟的那趟火车。保罗建议米丽亚姆来他家过夜,因为她家的路太远了。那天晚上她来他家吃晚饭。全家人都为这次旅行而激动万分,米丽亚姆也因此受到了热情欢迎。而且她一进屋,就感觉到家庭气氛亲密和气。保罗事先找到了一首琼·英吉罗描写马布勒索浦的诗,他一定要念给米丽亚姆听。他从来没有这么动过感情,当着全家人念什么诗。但此刻他们都迁就地听着他朗诵。米丽亚姆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只要有他在场的时候,她似乎总会被他深深地吸引住。莫瑞尔太太妒嫉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也准备听。甚至连安妮和父亲也在听着。莫瑞尔头歪在一边,就像有的人在自觉恭敬地听牧师布道。保罗低头看着书,他所需要的听众都来了。莫瑞尔太太和安妮几乎是在和米丽亚姆竞争,看谁听得最认真以便博得他的欢心。他兴致勃勃。

  “可是,”莫瑞尔太太插了一句,“钟声奏出‘恩特贝新娘’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一支人们用钟声演奏警告人们提防洪水的古老调子。我想恩特贝的新娘就是在洪水里淹死的。”他回答。其实,他对这件事是一无所知,不过在这伙女人面前,他可不肯失掉面子,承认自己的无知。他们都听信了他,连他自己也相信。

  “人们都知道这个调子的含义吗?”母亲说。

  “是的——就像苏格兰人一听见那支《森林里的花朵》是什么意思一样——他们一听到钟是颠倒敲便明白是报告水警。”

  “怎么?”安妮说,“一只钟不论正着敲,还是颠倒敲都不是一样的声音吗?”

  “可是,”他说,“如果你先打低音的钟,再打高音的,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他哼着音阶。大家都觉得这个办法很聪明,他自己也这么认为。过了一会,他接着朗诵诗歌。

  朗诵完之后,莫瑞尔太太带着新奇的神情说:“哦,我还是希望每篇作品不要写得那么悲伤才好。”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跳水自杀。”莫瑞尔说。

  大家沉默了片刻,安妮站起身去收拾桌子了。

  米丽亚姆站起身来帮着收拾锅碗。

  “我来帮你洗吧。”她说。

  “这哪行,”安妮叫道,“你还是坐下吧,没有多少锅碗要洗。”

  而米丽亚姆还不习惯于太随便,太不拘礼节,就又坐了下来,陪着保罗一起看书。

  保罗是这伙人的领头,他父亲不中用。他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弄错,没有把铁箱子运到马布勒索,而运到弗斯比去。可他又没有勇气去雇一辆四轮马车,还是他那勇敢的妈妈去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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