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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以后午饭时出来走走会很不错的。”保罗说:“我可以在这儿到处逛逛,看看这一切,我会爱上这地儿的。”

  “你会的,”母亲随声应道。

  他和母亲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黄昏时分,他们才到家。脸色通红,心情愉悦,但也困顿不堪。

  早晨,他填好季票表,拿着它去了车站。回来时,母亲刚开始擦地板。他蜷坐在沙发上。

  “他们说星期六把季票送来。”他说。

  “要多少钱?”

  “大约一英镑十一先令。”他回答。

  她一声不吭地继续擦地板。

  “花得太多了吗?”他回。

  “没有我想象的多。”她回答。

  “我每星期挣八先令。”他说。

  她没有回答,继续干着活儿,最后她说:

  “威廉答应我,他去了伦敦后,每月给我一英镑。他给过我一两次,每次十先令。现在,我知道,如果我问他要钱,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我并不想问他要钱,只是你希望他能帮你买季票。我从来没想依赖他。”

  “他挣的钱很多,”他说。

  “他能挣一百三十镑。年轻人都一个样,答应给你些钱,等给你时却少得可怜。”

  “他自己每星期要花50多先令呢。”保罗说。

  “而我维持全家花费还用不了三十先令。”她回答说:“而且还得想法攒点钱应付额外开支。年轻人一旦长大了,他们就不再想着帮你了,他宁愿把钱花在那个浓妆艳抹的东西身上。”

  “她那么自以为了不起,就应该有自己的钱。”保罗说。

  “她应该有,但她确实不名一文,我问过他了,而且我知道他不会不花钱白白给她拣一个金镯子的。谁会给我买个金镯子呢。”

  威廉和那个他称为“吉普赛人”的姑娘发展的很顺利。他问那个名叫路易丝·莉莉·戴恩斯·韦丝特的姑娘要了一张像片寄给母亲。像片寄到了——一个漂亮的肤色微微发黑的女孩子的侧面像,面带微笑可能是张裸体照,因为照片看不到一丝衣服,只有袒露着的胸部。

  “是的。”信里莫瑞尔太太给儿子写道:“路易丝的像片十分动人,而且我也相信她一定非常吸引人。可是,孩子,你想过没有,一个女孩子第一次给她男朋友一张这样的像片寄给他母亲,品位会高吗?当然,像你说的一样,她的肩膀很美丽,但我根本没料到第一眼就看到露出这么多。”

  莫瑞尔在客厅的五斗柜上看到这张照片。他用粗壮的拇指和食指夹着照片走到外面。

  “这是谁的姑娘?”他问妻子。

  “和我们的威廉谈恋爱的女孩。”莫瑞尔太太回答。

  “哦,看样子挺漂亮的,不过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她叫啥?”

  “叫路易丝·莉莉·戴恩斯·韦丝特。”

  “不会明天就来吧!”这个矿工惊奇地说:“她是个演员吗?”

  “不是,据说是位小姐。”

  “我敢打赌,”他大叫着,仍然盯着照片,“一位小姐,她是吗?她有多少钱来维持她这种排场啊?”

  “什么都没有。她和一个她痛恨的姨妈住在一起,都是别人给她多少钱,她就拿多少。”

  “哼!”莫瑞尔说着,放下照片:“跟这样的人来往,他真是一个傻瓜。”

  “亲爱的妈妈,”威廉回信说:“我很遗憾你不喜欢这张像片。我寄照片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认为它不成体统。我告诉吉普赛人那张相片不很符合你们的正统观念,她打算再给您另寄一张,希望能合你的意。她常常拍照,事实上,有些摄影师免费求着给她照相呢。”

  不久以后,新照片到了,还附有那姑娘写的一张傻乎乎的便条。这次,这位淑女穿了一件黑缎子紧身晚礼服,方领口,小灯笼袖,胳膊上披着黑色的花边。

  “我不知道她除了晚礼服之外还穿不穿别的衣服。”莫瑞尔太太讽刺地说。“我确信自己该满意了。”

  “你老和别人不一致,妈妈。”保罗说,“我觉得第一张露肩膀的那张挺可爱的。”

  “是吗?”他母亲回答,“可是,我不觉得。”

  星期一的早晨,保罗六点起床就去上班。他把曾使自己不安的季票放进背心口袋里。他喜欢票上的那两条黄杠杠。母亲把他的饭放在一只小小的盖得严严的篮子里,随后他七点差一刻出发,去赶七点一刻的火车,莫瑞尔太太送他到门口。

  那天早晨天气棒极了,白蜡树上结满了一些又细又长的果子,孩子们叫它“鸽子”。微风吹来,可爱的闪光的果子掉在屋前的庭院。山谷笼罩着黑色的雾,透过雾气可以看到成熟的谷子微微闪光。敏顿矿井升起的水蒸汽也转瞬消失了。轻风吹来,保罗的目光越过阿尔德斯利的高高的树林,远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田野。家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对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早晨好,妈妈。”他微笑着说,实际上内心闷闷不乐。

  “早晨好。”她愉快而温柔地回答。

  她围着白围裙站在大路上,目送他穿过田野。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看上去充满活力。她看着他步履沉重地走在田野上,觉得只要他决心去哪儿,他就一定会到哪儿。她想起威廉,他准会跳过篱笆墙,决不会绕弯路走台阶。他去了伦敦,干得还不错,保罗也就要在诺丁汉开始工作了。现在,她有两个儿子步入社会,她就有两个地方要思念了,两个大工业中心,她觉得自己给两个大工业中心各添了一个男子汉,感到这两个男子汉会干出她所希望的事业。这两人是她血肉灵魂的一部分,是从她身躯中分离出去,所以他们的事业也是她的事业了。整个早上她就一直想着保罗。

  八点钟,他爬上了乔丹外科医疗器械厂的那座阴暗的楼梯,无助地站在第一排大货架前,等着有什么人来招呼他,这个地方似乎都在沉睡,柜台上盖着很大的遮尘布。两个男人刚刚到,正在一个角落里边聊天,边脱下外衣,卷起衬衣袖子。已是八点十分了,很明显,不用按时上班。保罗听着这两个职员在谈话,随后又听见有人咳嗽,看见屋子尽头的办公室有一个慢吞吞的老职员,戴着顶绣着红绿花纹的黑丝绒吸烟帽,正在拆信。保罗等啊等,一个年轻的办事员走过去兴冲冲地大声跟这个老头打了个招呼。显然,这个年老的“头儿”是个聋子。接着,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又神气活现地大踏步回到自己的柜台。他看到了保罗。

  “嗨!”他打招呼,“你是新来的吧?”

  “是的。”保罗说。

  “嗨,你叫什么”?

  “保罗·莫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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