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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天啊,这人的脑子可真叫绝了!说起老虎和袋鼠来,倒让我想起我见过的一个东西。那是在北方。我正走着,忽听到深深的野牛草丛里传来了怪叫,令我毛骨悚然。可我还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叫,就走进草丛中去。我看到的是一只公袋鼠,靠在一棵树上,一条腿上的肉全没了,露出了骨头。可它仍然在气喘吁吁地挣扎着。另一方面是一头大猫,我们称之为虎猫的动物,像一头小豹子那么大。那东西很好看,一身的灰黑条纹,比豹子身上的纹路要直。还没等我喘过气来,就看见一道灰黑色的闪电直取那袋鼠的喉咙,似乎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袋鼠就摔在地上,内脏全甩了出来。我着实吓呆了,朝草丛里迈了一步。那大猫停了一下,它一直在头也不抬地吃那一堆热乎乎的内脏。它站在袋鼠上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随后它耸耸鼻子,露出了死尸样的白牙,丑陋的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分明是在说:‘来呀,你这蠢猪。’我没过去,赶忙退出了那些该死的草地。

  第二次我看到的是一头死的。它边上躺着老板最好的鹿狼提,从小儿就被训练来对付野猪的,也死了。是那种大猫咬的,它一直在我们河边的帐篷旁觅食。

  “我的天啊,那东西个儿那么大,那身肌肉,别的动物中找不出这样的来。我一看它掌上的爪子,就像刺血针一样尖,完全能把人的五脏掏出来,来不及叫唤就能全掏出来。”那头袋鼠死了。

  “他们把这事儿登在报纸上了。有个人写文章说那是只死物儿。那头野猫是从一群逃跑的驯养兽中跑出来的,因为这个国家没有野生的。我也说不准,除非我看到了那头猫虎。看来不像驯养的虎。也不知道怎么想起这件事的。可能是看到袋鼠的胖肚子才想起这事。”

  “他并不太胖嘛。”索默斯说。

  “是的。他可是没有建立起你说的那样的公司和城市理事会。但也不像你我这样平凡。”

  袋鼠第二天来到了托里斯汀,手中捧着一大束紫罗兰,是那种淡淡的冬季紫罗兰,很昂贵。他摘下帽子,冲哈丽叶深深鞠了一躬,代替了握手。他可是在慕尼黑上过学的。

  “哦,你好啊!”哈丽叶叫道,“千万别看这间可怕的屋子,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儿。”

  袋鼠似看非看地打量一下屋里,因为无心看,所以也就什么也看不出来,如同盲人一样。

  “这屋子不错嘛。”他说,“这束紫罗兰送给你行吗?咱们的诗人说你喜欢屋里摆摆这种花儿。”

  她双手接过花儿,嗅着它们淡淡的香味儿。

  “跟英国紫罗兰不一样,也不像意大利那种深黄的大朵紫罗兰,”他说,“可我们还是说服自己,认它作紫罗兰。”

  “很可爱。我觉得它们温暖了我的手。”她说。

  “那这些花儿可就太幸福了。”他说着,冲她绽出少有的漂亮笑颜,“怎么,你这是要把我们的诗人从悉尼带走啊?”

  “洛瓦特?是他想走的。”

  “洛瓦特!这名字多么好听啊!”他转向索默斯,细细盯住他问,“我能叫你洛瓦特吗?”

  “比叫我‘诗人’强多了。”索默斯说着颇为反感地耸耸鼻子。

  袋鼠笑了,很轻柔,很快活。

  他喃喃自语:“他并不爱他的缪斯女神。”

  “是的,他喜欢自己的名字。”索默斯说。

  “那么,”袋鼠似乎颇有兴致地说,“假设你的名字是库利——本杰明·库利,简称本。你会更喜欢袋鼠这个名儿,而不是本。”

  “在澳大利亚,袋鼠是万兽之王。”索默斯说。

  “袋鼠是万兽之王,

  请万兽出来赴宴。”

  大块头的人吟唱着,又说:“您二位能不能与万兽之王共进午餐?索默斯太太,也来吧?”

  “你其实只需要洛瓦特去谈你们男人的事。”

  “我不是人,是只袋鼠。再说了,昨天我没能见到您。亲爱的索默斯,如果我知道此时你的太太在屋里匆忙换装,知道她是这样美丽的人,我会为了她而请你,而不是为了你请她。”

  “那我就不来了。”索默斯说。

  “听听,这是多么傲气十足的一对儿呀!我想你们是希望万兽之王跪下来,像那些民主的国王一样跪在他的选民面前。准备好了吗,索默斯夫人?”

  “你真的想要我也来吗?”哈丽叶疑虑地问。

  “哦,如果您不来,我会要求洛瓦特——幸好不是洛夫莱斯,让我在这喝茶,用中餐或晚餐,总之,直到下一顿饭。”

  听他这样说,哈丽叶才出去换装。

  “一准备好,我们就走。”袋鼠说,“咱们可以全挤进门口那辆车。”

  哈丽叶再次出现时,男人们站了起来。袋鼠艳羡地看着她。

  “您可真是美丽出众的一个人,”他说,“不过请注意我说的是人,而不是女人。”说完他快步向门口走去。

  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袋鼠并非十分机智,可他的纯真很迷人,十分迷人,这样子比机智要讨人喜欢。他在场就令人感到温暖,让你感到像被拥抱的孩子一般,伏在他的怀中,感到他火热的胸怀;你的脚蜷缩在他那大大的“肚肚”上。

  “我猜您从未结过婚吧。”哈丽叶说。

  “我结过好几次了。”他回答道。

  “真的呀?”她叫了起来。

  “第一次是同本尼·库利,然后是同木朽的诗,再其后是同法律,再就是同一位趾高气扬的贵妇,现在是同我的理想。这一次算永久性的了。我不再会有另一个太太。”

  “别的我并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是否真的结过婚?”

  “同一个女人吗?仅仅是个女人?呢,当然,还是个年轻的女男爵呢。七个月后她告诉我说她一分钟也无法忍受我了,就跟冯·鲁姆皮尔道夫跑了。”

  “真的?”

  “千真万确。”

  “那现在还有一位袋鼠夫人吗?”

  “没了!像独角兽一样,这个家族中没有女性。”

  “她为什么不能容忍你?”哈丽叶叫道。

  “你可以想想,哪个女人能容忍我?”他说着微微耸了耸肩。

  “我觉得她们应该崇拜你。”她叫道。

  “那当然。可她们还是无法忍受我。我为此太同情她们了。”

  哈丽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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