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卡夫卡 > 乡村婚礼的筹备 | 上页 下页


  铁路职员把他的右手叉在腰上,从胳膊和他身体形成的三角形中,拉班看见那个姑娘已经把伞收了起来,坐在长椅上。

  “要是现在乘车去避暑,在那儿呆下去,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本来我以为会有人来接我。”拉班朝四周看了看,好让他说的话更使人相信。

  “我担心您会误了车。车不会老等着。不用谢。——走那条灌木丛中的路。”

  火车站前的马路没有灯,只有从房子一层的三个窗户里射出一道暗淡的光线,不过光照得不远。拉班踮着脚尖穿过烂泥,喊着“马车夫!”“喂!”“马车!”“我在这儿!”喊了好几遍。他走到黑暗的马路那边时,陷进一个又一个的水坑,不得不用整个脚掌踩地,一直走到一匹马的湿鼻子突然碰到他的前额。

  这就是那人说的车,拉班很快走进空无一人的车箱,坐在赶车人座位后边靠窗口的地方,背弯着靠到角落里,他做了该做的一切。因为要是车夫睡着了,他天亮前会醒来,要是他死了,会来一个新车夫或是店主,要是他们都不来,那么随着早班火车会来乘客,那是些急急忙忙吵吵嚷嚷的人。不管怎样,都可以静下心来,可以自己把窗前的帘子拉上,等着车起动时的那猛的一下。

  “是呀,我做了这许多事情以后,明天肯定能到贝蒂和妈妈那儿。谁也阻挡不了。这是对的,我也估计到,我的信明天才能到,我本来还可以在城里好好呆着,在埃尔维那里舒舒服服地过一夜,不必为往常使我倒胃口的第二天的工作担心。看,脚都湿了。”

  他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节蜡烛头,点上并放到对面的椅子上。烛光足够亮,外面的黑夜使人觉得能看到没有窗户的涂成黑色的车子内壁。当然用不着立刻想着脚底下有轮子,前面还系着马匹。

  拉班在椅子上仔细地蹭他的脚,穿上干净袜子,坐直了身子。这时他听见有人从火车站朝这边喊:“嘿!”并且说,要是有客人在车里,就说一声。

  “有,有,这个乘客愿意这就走,”拉班从开着的车门探出身子,右手握着门框,左手张着搭在嘴边答应着。

  雨水哗地灌进他的衣领和脖子。

  车夫披着两只剪开的亚麻袋子跑了过来,他马灯的反光在他身后的水坑里闪烁着。他闷闷不乐地作开了解释:听着,他和雷伯拉打牌玩来着,他们刚打得正热闹时火车到了。他根本不可能走出来看,可他不愿把那个不理解这一点的人骂一通。另外,这里脏得要命,不明白这样一位先生到这儿来做什么,并且这位先生过了一会还进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刚才皮尔克斯霍费尔先生——对不起,他是助理员先生——进来说,他认为,一个长着金黄头发的小个子要坐汽车。他立刻就打听了,也许他并没有立刻打听?

  马灯挂到了车辕前端,车夫闷声闷气地给马一声命令,马拉动了车,车顶上被搅动的水一滴滴地从一个裂缝中慢慢地滴进车里。

  路很可能凹凸不平,泥浆一定会溅到车辐上,转动着的车轮使水坑中的积水成扇状,哗哗地向后甩去,车夫松松地拉着马缰绳,驾着湿淋淋的马。——这一切难道不是对拉班的遣责吗?许多水坑突然被绑在车辕上的一闪一闪的马灯照亮,在车轮下面分成几处,形成水波。这一切之所以发生,只是因为拉班要去找他的未婚妻贝蒂,一个年纪不轻的漂亮姑娘。要是有人愿意提起这个话题,谁会赞赏拉班在这儿有什么功劳,他值得称赞的只不过是忍受了别人的责备罢了,不过并没有谁会去公开谴责他。当然,他愿意去乡下,贝蒂是他的未婚妻,他爱她,要是她因此而感谢他,那就令人讨厌了,但谢总还是比不谢好。

  他的头常不由自主地碰倚着的车壁,后来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车顶。有一次他的右手从靠着的大腿滑了下来。但胳膊肘还呆在肚子和腿之间的弯弯里。

  车已开到几排房子的中间,车内时不时地照进一间屋子的灯光,一个楼梯——拉班要想看见它的头几级得站起身子才行——通向一座教堂,一个公园的门口处点着一盏灯,火焰很大,不过一个圣像只在一个小杂货店灯光的照射下才显出了它那黑魆魆的影子,现在拉班才看见,蜡烛烧完了,从椅子上流出的蜡油一动不动地悬挂着。

  马车停在客栈前时,听得见雨下得很大——也许是有一扇窗户开着的缘故——也听得见店里客人的声音,拉班问自己,马上下车好呢,还是等着店主到车这边来好。这个小城的习俗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贝蒂一定谈起过她的未婚夫,他的亮相是光彩照人还是不大得体,这将会影响到她在这里声誉的大小,而这也牵扯到他自己的声誉。而他,既不知她现在的名声如何,也不知她散布了有关他的什么名声,因而事情就显得更别扭更难办。

  多漂亮的城市,多方便的归途!要是家里那儿下雨,就乘电车穿过湿漉漉的石子路回家,而在这儿得坐着马车经过一片泥浆来到客栈。——城里离这里很远,哪怕我现在想家想得要死,今天也不可能有人把我送回家去。——嗯,我也不会去死——不过在那儿的家里,今晚会有人给我端来我想吃的菜,右边,盘子的后面放着报纸,左边放着灯,而在这儿,端给我的准是油腻腻的饭菜——这儿的人不知道,我的胃消化不好,要是他们知道就好了——,还会有一张从未看过的报纸,我听说过的很多人都会在场,一盏灯供所有的人使用。那是一种什么灯光啊,打牌足够了,可看报行吗?

  店主没来,他一点不想着客人,看来他是个不大友好的人。或者他知道我是贝蒂的未婚夫,可这难道是他不到我这儿来的理由吗?在火车站,马车夫让我等了那么久倒也应该。贝蒂常讲,她老受下流男人的欺侮,她如何拒绝他们的纠缠,也许这儿也是如此……

  爱德华·拉班穿过走廊走进开着的大门时,看到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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