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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第19章

  要不是艾朗格站在敞开的门口,食指一句,向他打了个手势,他大概会照样糊里糊涂地走过艾朗格的房间。艾朗格已经穿戴舒齐要出去了,他穿着一件扣紧颈脖的直领黑皮大衣。有个侍从正给他递上手套,手里还拿着顶皮帽子。“你早该来啦,”艾朗格说。K打算赔个不是。艾朗格厌倦地闭上眼,表示他没兴致听。“事情是这样的,”他说,“以前酒吧间里雇着一个叫弗丽达的女招待;我只晓得她的名字,不认识姑娘本人,她跟我可不相干。那个弗丽达有时侍候克拉姆喝酒。如今仿佛那儿换了个姑娘。说起来,这种换人的事,当然啰,大概对什么人都没多大影响,对克拉姆更不用说啦。克拉姆的职位当然数最高,但是职位越高,就越没精力对付外界的麻烦,结果嘛,碰到芝麻小事有什么小变动,都能引起大麻烦。写字台上只要有一点点变动,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就沾上的一块污点给抹掉了,只要碰上这一类变动,都能给人添麻烦,同样的,换一个女招待也是如此。

  唔,当然啰,所有这一切,即使给其他任何人招来麻烦,在任何特定工作中添上麻烦,也没搞到克拉姆头上;那是不在话下的。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不得不密切关心克拉姆的安宁,哪怕不是找到他头上的麻烦——或许根本没什么麻烦要找到他头上,——如果我们觉得这可能给他添上麻烦,就把它除掉。我们这样做,可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他的工作,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让我们问心无愧。因此,那个弗丽达必须马上回到酒吧间来。也许恰恰因为她回来了,反而招来麻烦;那我们就再把她打发掉,不过,暂时她必须回来。据说你跟她同居,因此你要立刻准备让她回来。

  这可不能顾到私人感情,当然,那是不消说的,因此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下去。这件芝麻小事你只要办得叫我信得过,将来碰到什么机会对你总会有好处,我提醒你这一点,已经是多余的了。我要跟你说的话就这些。”艾朗格对K点下头叫他走,戴上侍从递上的皮帽子,就此带着侍从朝走廊尽头走去,脚步虽快,只是有点瘸。

  有时这里下的命令很容易执行,不过这命令K可不满意。不仅因为这搞到弗丽达头上,虽然本来是命令,K听起来也像是嘲笑,而且主要是因为眼看他全部心血都要落空。无论什么命令,不利的也好,有利的也好,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最最有利的命令,大概归根到底也是不利的,但反正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再说他的地位又太低贱,干涉不了,更不必说去禁止下令,找个机会发表自己意见了。要是艾朗格不让你开口,那你怎么办呢?要是他让你开口,那你能对他说什么呢?说真的,K仍旧觉得今天害就害在身子疲倦上,一切不利的情况倒在其次,当初他自以为身体撑得住,要没有那股信念,也决不会出来闯啦,为什么他不能苦熬几夜,熬一个通宵呢?在这儿,没一个人感到累,说得更恰当一点,在这儿尽管人人都始终感到累,不过对工作倒没什么危害,说真的,甚至看来反而能推动工作呢,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地方,他竟累得吃不消呢?由此可以断定,这种疲劳跟K那种疲劳性质完全不同。在这儿,疲劳无疑是包含在愉快的工作中,表面上看来像疲劳,实际上倒是破坏不了的休息,破坏不了的安宁。如果在午时感到有点累,那也是一天当中可喜的一个自然过程呀。“对这儿那帮老爷来说,始终是晌午时分。”K自言自语道。

  眼下五点钟,走廊两旁到处都活跃起来了,此时此景跟上面那句话说的情况倒是八九吻合。房里那种嘈杂声中有种喜气洋洋的味道。一会儿听_〔去像孩子们准备去野餐的欢呼,一会儿又像拂晓时的鸡窝,那股欢乐跟天亮的气氛水乳交融。不知什么地方倒真的有位先生在模仿鸡叫呢。虽然走廊上仍旧空落落,房门已经忽开忽关了,不时有人把门拉开条缝,顿时再关上,走廊上只听得乒乒乓乓的一片开门关门声,在一堵堵没挨到天花板的隔板墙的上空,K还不时看见清晨时分那种乱蓬蓬的头伸出来,马上又缩回去不见了。

  远处,有个侍从推着辆放档案的小车,慢慢过来。还有一个侍从在车旁走着,手里拿着一份名单,分明是在对照档案上注明的房间号码。小车推到一间间房门口多半都停下,通常这时房门也就打开,该送的档案顿时递了进去,可是,有时只是一张小纸片,碰到这种情况,房间里跟走廊上就响起一阵对话声,八成是侍从挨骂。如果房门仍然不开,就小心地把档案堆在门口。碰到这种情况,K仿佛觉得,即使档案已经挨门分送完毕,四下房门开开关关的次数好像并没减少,反而增加了。

  也许是因为别人巴不得偷看一下莫名其妙给搁在门口的档案吧,他们弄不明白,谁想把他名下的档案拿进去,只消开下门就得了,可怎么偏偏不开;也许没人捡去的档案,过会儿就可能分送给其他几位老爷,这几位老爷连眼前都在不断偷看,看看档案是否照样搁在门口,是否还有希望分送到他们手里。

  说来也巧,这些还搁着的档案多半是一大捆一大捆的二心里想,那些档案暂时搁着不拿走,可能是人家想要夸耀一下,也可能是不怀好意,甚至也可能是出于名正言顺的得意感,借此刺激刺激同僚。往往碰到他偏巧不在看的时候,那包搁了老半天的档案突然一下子给拖进了房,房门就又照旧纹丝不动了,那时四下的房门也重新悄没声息了,尽管眼看这经常叫人眼痒的东西终于搬掉了,不免失望,说是满意也可以,可后来房门又忽开忽关地忙了起来,他看到这事实,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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