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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杰里米亚已经走得快要看不见了。K把他喊了回来。“杰里米亚,”他说,“我愿意跟你坦率地谈一谈;你也坦率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们现在已经不再是主仆的关系了,这不仅对你,而且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这样,咱们就没有必要互相欺骗了。现在你亲眼看到我拿着这根藤条,这是为了对付你的,我并不是因为怕你才走后门,而是想给你一个措手不及,在你的肩膀上抽上几下。可是你别生气,这一切全都过去啦;假如官方没有把你强加给我当我的仆人,只是把你作为一个熟人介绍给我,那么,咱们完全可能相处得很好,尽管你那副模样有时会使我感到不舒服。可是咱们现在还来得及补救过去所损失的一切。”

  “你是这样想的吗?”助手打着哈欠,疲倦地闭着眼睛问道,“我当然可以更详细地给你解释这件事,可我现在没有时间,我得赶到弗丽达那儿去,这可怜的孩子正在等着我,她还没有开始工作,在我请求之下,旅馆老板同意她再休息几个钟头——她倒是愿意马上投入工作,也许这样能帮助她忘记过去,——我们想至少在这短短几小时内呆在一起。至于你的建议,我当然没有理由要欺骗你,可我同样也没有理由要把我的任何事情向你吐露、换句话说,我的情况是跟你不同的。只要我还跟你保持着主仆关系,你在我的眼里自然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这可不是因为你的品德高尚,而是因为我的职责需要这样,我应该做你要求我做的任何事情,可是现在你对我已经是无足轻重了。哪怕你把这根藤条抽断了,也奈何不了我,这只能使我想起我有过一个多么粗暴的主人,而不能使我因此对你发生好感。”

  “你这样给我讲话,”K说,“好像已经可以肯定,你今后再也不用怕我了。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从所有的迹象看来,你还不能就此摆脱我,事情不会解决得这样快……”

  “有时甚至比这还要快呢,”杰里米亚插嘴说。“有时可能是这样,”K说,“但是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事实是这样,至少你和我都拿不出任何白纸黑字的证据来。看来事情还刚刚开头呢,我还没有运用我的力量来过问这件事,可是我会过问的。假使事情结果对你不利,你就会知道你确实没有得到你的主人的欢心,那么,现在折断这根藤条也许毕竟是多余的呢。你拐走了弗丽达,你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即使你对我已经不再有丝毫敬意,可是就凭我对你这个人的敬意,只要我对弗丽达讲几句话,就足够揭穿你用来欺骗弗丽达的谎言……我完全有把握。因为只有谎言才能离间我和弗丽达。”

  “你这些威胁吓不倒我,”杰里米亚回答道,“你根本不需要我当你的助手,你甚至害怕我这个助手,你对助手什么都怕,就因为你害怕,你才打可怜的阿瑟的。”

  “也许是吧,”K说,“但是否因此打得不够痛呢?用这种方法来表示我怕你,也许我还能用好多次哩。一旦我发现你不高兴干助手的工作,尽管我怕你,把你留下来,就能再一次给我最大的满足。而且,下次我要尽可能留神你一个人来,没有跟阿瑟一起来,那么,我就能对你表示更多的关心。”

  “你是不是认为,”杰里米亚问道,“我对这一切还会有那么一丁点儿畏惧呢?”

  “我确实这样想,”K说,“你有点儿害怕,这是肯定的,如果你是聪明的话,你还会觉得非常害怕。假使不是这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到弗丽达那儿去?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她了,唔?”

  “我爱她!”杰里米亚说。“她是一个聪明的好姑娘,是克拉姆以前的情妇,不论在哪方面都是很值得尊敬的。再说,她一直在恳求我把她从你的手里救出来,我干吗不给她效劳呢?我这样做,更不损害你一根毫毛,你不是已经跟巴纳巴斯家那两个该死的妞儿在一块儿寻欢作乐了吗?”

  “现在我看得出你很害怕,”K说,“你已经吓得晕头转向了;你这会儿正竭力想用谎话蒙住我。弗丽达所要求的就是要摆脱你们这两个像肮脏的猪仔似的助手,因为你们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可是不幸,我没有来得及完全实现她的愿望,现在这就是我疏忽的结果。”

  “土地测量员,土地测量员!”街上有人在这样喊着。这是巴纳巴斯。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可是没有忘记给K鞠躬致敬。“行啦!”他说。“什么事情行啦?”K问道。“你已经在克拉姆跟前提出了我的请求了吗?”

  “那可办不到,”巴纳巴斯说,“我尽了我的力量,可是仍旧办不到,我急啦,整天站在那儿没人理睬,跟办公的桌子挨得那么近,因此有一次一个职员干脆把我给推开了,因为我站在那儿正挡着他的光线,这时克拉姆正抬起头来,我举手向他报到——这样的行动是禁止的——这时候我是最后一个留在机关里的人,只留下我一个人跟那些侍从在那儿,但我还是幸运地看见克拉姆又回转来了,可是他并不是为了我才回来的,他只是想在一本书里再匆匆看一眼什么东西,就又马上走开了;最后,因为我还是站在那儿不动,侍从们几乎要用扫帚把我赶出大门了。我把这些经过情形都告诉你,这样你就不用再埋怨我没有出力啦。”

  “一点儿成绩也没有干出来,”K说,“巴纳巴斯,你对我这一片热心又有什么用呢?”

  “可我是干出了成绩啦!”巴纳巴斯回答说。“在我正要离开我的机关的时候——我管那个机关叫我的机关,——我看见一个老爷沿着一条走道慢慢地往我这儿走过来,走道都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这当儿时间确实已经很晚了。我决定在那儿等候他。这是再呆在那儿的最好借口,的确,不管怎么样,我宁肯在那儿等着,免得回头只能给你带来失望的消息。即使这样,也是值得等的,因为这位老爷就是艾朗格。你不知道他吗?他是克拉姆的主要秘书之一。一位身体虚弱、个儿矮小的老爷,走起路来有点儿跛。

  他立刻就认出了我,他以记性好,熟识人出名,他只要眉头一皱,不论是谁,他都能记起来,即使他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到或是在文件上读到的人,他也常常能认出他是谁来,比如说,他就根本不可能看见过我。可是尽管他能立刻把每一个人认出来,他总是先问你一声,好像他不很有把握似的。‘你是不是巴纳巴斯?’他问我。接着他说:‘你认识土地测量员,是吧?’接着他又说:‘巧极啦。我正要上赫伦霍夫旅馆去。土地测量员应该上那儿去向我汇报。我住十五号房间。可是他必须马上去。我在那儿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多,清早五点钟我就要动身回城堡的。告诉他,这事情非常重要,我得跟他当面谈一谈。’”

  杰里米亚猛地撒腿跑了。巴纳巴斯因为情绪激动,一直没有注意到他在场,直到现在才发觉,便问道:“杰里米亚这会儿上哪儿去?”

  “想抢在我前面去见艾朗格,”K说罢,便拔腿去追杰里米亚。他追上了他,抓住了他的臂膀,说道:“是不是突然想起了弗丽达?我也想她呢,咱们还是一块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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