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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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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躺着,一面用眼睛盯着K,看见他仍旧站在那儿,似乎觉得很奇怪。她的眼光是冷漠的、清澈的,也像往常一样是固执的,她的目光又从不正对着她所要看的目标,总是带点儿苦闷的神气对它微微地斜睇着,虽然不大看得出来,可是毫无疑问,决不是正视,这显然不是因为她懦弱,也不是因为困惑,也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出于一种坚持不愿与人往来的强烈欲望,或许只有她自己本人才懂得这种表情。 K想起来他还记得,进村第一个晚上使他在这儿局促不安的正是这副眼神,甚至使他对全家人立刻产生厌恶印象的,可能也是由于她的这副眼神,眼神本身并不可厌,隐含着矜持和正直的神色。“你』总是这样郁郁寡欢,阿玛丽亚,”K说,“是什么在折磨着你呢?你能告诉我为了什么事儿吗?我从来没有在乡村里见到过像你这样一个姑娘。我也从来没有这样惊讶过。你真的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你是在这个村子里生的吗?”阿玛丽亚点了点头,仿佛K只是问了最后那两个问题,接着她说:“那么,你要等奥尔珈来吗?” “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是问我这个,我不能再等了,因为我的未婚妻正在家里等着我呢。”阿玛丽亚用一只胳膊肘撑着身子;她没有听说过他们订婚这件事。K告诉她弗丽达的名字。阿玛丽亚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她问K,奥尔珈是否知道他们订了婚。K想她是知道的,因为她看见过他跟弗丽达在一起,而且像这样的消息,是很快就会传遍全村的。但是阿玛丽亚对他说,她敢担保奥尔珈一定不知道这回事,而且这可能会使她非常伤心,因为她似乎爱上K了。她没有直率地这么说过,因为她非常矜持,但是爱情这个东西自己总是会不自觉地泄露出来的。K认为阿玛丽亚准是搞错了。阿玛丽亚微微一笑,她这一笑虽然笑得那么忧郁,却使她忧郁的脸上出现了光辉,于是沉默变成了流畅的谈话,冷漠也变成了亲热,还打开了一直保藏到现在的嫉妒的秘密,一个自然还可以重新隐藏起来的秘密,可是再也无法完全隐藏了。 阿玛丽亚说她确实没有搞错,她甚至进一步肯定K也爱慕着奥尔珈,他几次上门拜访,表面上是为了要向巴纳巴斯打听传来的消息或其他什么,实际上是想看看奥尔珈。可是现在这一切既然她阿玛丽亚都知道了,他就用不着那样严格地对待自己了,以后不妨经常来看看她们。这就是她所要说的话。K摇了摇头,并且提醒她,他已经是订了婚的人了。阿玛丽亚似乎并不怎样重视这件婚约,她从K身上所得到的最初印象决定了她对他的看法,她认为K始终还是一个单身汉,所以她只问了一下K什么时候认识那个姑娘的,因为他在这个村子里呆了还只有几天。K把那天晚上在赫伦霍夫旅馆的经过告诉了她,她听了只短短地说了一句,她本来就非常反对把他带到赫伦霍夫旅馆去。 这时奥尔珈正抱着一捆木柴走进来,她央求奥尔珈给她作证明,奥尔枷因为从外面凛冽的寒气中进屋,显得清新、焕发、健壮和活泼,跟她平时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的样子相比,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丢下木柴,坦率地向K问好,接着又问弗丽达的情况。K跟阿玛丽亚交换了一下眼色,她似乎一点也没有窘态。K稍稍宽心了一点,便用比较从容的口吻谈起弗丽达(否则他是不会那么从容的),他描述她在学校里竭力设法把屋子收拾得整齐一些的困难处境,他匆匆地叙说着,因为急于想马上回家去,所以在向姐妹俩告别时,一时忘情竟邀她们上他的家去玩。可是阿玛丽亚却不让他再有收回这句话的时间,马上一口接受了这个邀请时,他又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了;这样,奥尔珈也只好说她也愿意去看他们。 可是K仍旧一心只想马上回去,在阿玛丽亚的眼光逼视下又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便不再犹豫,承认自己发出这个邀请是没有经过考虑的,只是出于个人一时感情冲动,但是很遗憾,弗丽达和她们这家人之间存在着很大的敌意,这是他无法理解的,所以他不能保证他的邀请是否可以实现。“不是敌意,”阿玛丽亚把毯子往身后一丢,从睡椅上坐起来,说,“事情没有这么严重,不过是她在什么地方听到人家这么传说,她也就跟着这么说罢了。得了,走吧,回到你那个年轻的女人那儿去吧,我看得出来,你急着要走呢。你用不着担心我们会上你们那儿去,我起先是有心想捉弄捉弄你,开开玩笑,才那么说的。你尽可以常常来看我们,谁也不会阻拦你,你只要说是来向巴纳巴斯打听消息的就行,这可以永远作为你的借口。 我还可以告诉你,即使巴纳巴斯从城堡里带来了口信,他也不能老远地上学校去找你,这你更可以作为借口了。他不能那么赶来赶去,可怜的孩子,他干了这份差使已经把自己累垮啦,你得自己上这儿来取消息。”K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阿玛丽亚一口气说上这许多话,而且听起来也跟她平常的语气不同,含着一种威严的意味,显然,不仅给K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平时同她相处惯了的奥尔珈也给她打动了。她稍微侧向一边站着,两只臂膀抱在胸前,又一次像往常那样呆头呆脑地微微弯着身子,眼睛盯着阿玛丽亚,可是阿玛丽亚只望着凡“这是一个误会,”K说,“你说我不是真心诚意来找巴纳巴斯的,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最迫切的愿望,也正是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把我的事情跟当局取得适当的解决。在这方面,巴纳巴斯得帮我的忙,我的希望大部分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哩。 我得说他已一度使我大失所望了,可是追究原因,我的过错比他的大得多;我刚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我糊里糊涂地以为那天晚上只要走几步路,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可是后来证实了办不到的事情毕竟是办不到的,我却把过错推给他了。这甚至也影响了我对你们这一家和对你们俩的看法。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啦,我想我现在更了解你们了,你们甚至可以说是……”K竭力想找一个恰当的词句,可是一时又想不出来,所以他暂时只得这样说:“就我的经验来说,你们甚至可以说是村子里心眼最好的人。可现在,阿玛丽亚,你又要把我从正题岔开了,因为你贬低了巴纳巴斯对我的重要性,如果不说你贬低了你哥哥的工作的重要性的话,也许你并不了解他的事情,要是这样,倒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也许你了解他的事情——而且我也倾向于这种想法,——如果是这样,那就坏了,因为这说明你的哥哥在骗我。” “你冷静一点吧,”阿玛丽亚叫道,“我才不了解他那些事情呢,什么都引不起我的兴趣去注意他那些事情,丝毫都引不起我的兴趣,连我关心你的这份心意也引不起我去注意他那些事情,我对你的关心倒也许会驱使我去干许多事情,因为,正像你所说的,我们是心眼最好的人。可是我哥哥的事情是他自己的事情,除了偶尔违背我的本意听到一两句以外,他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可是奥尔珈倒是能够把巴纳巴斯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你听的,因为她是他所信任的。”说罢,阿玛丽亚就走开了,她先走到她的父母亲那边,给他们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接着就到厨房里去了,她走开的时候并没有给K道别,似乎她知道他还要呆好大一会儿,因此,她不需要跟他道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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