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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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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监狱的院子里干了两天苦工。那是个重活,虽然我一有机会就装病,我还是给搞垮了。这是因为伙食的关系。谁也不能靠那种伙食干重恬。面包跟水,这就是他们给我们的一切。照说,我们一星期应当吃一次肉;可是,这种肉总是不够分配,而且它又得先用来煮汤,煮得一点养分也不剩,因此,一个星期里能不能尝到一次。并没有什么关系。 此外,这种面包跟水的伙食,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我们得到的水很多,面包却老是不够。一份面包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每个犯人每天只能得到三份。至于水,那我可一定要说,它的确有一桩好处——挺热。早上,它叫做“咖啡”,中午,它就很神气地成了“汤”,晚上,它又会化装成“茶”。其实,从早到晚,照旧还是那种水。犯人们都把它叫做“邪水”。早晨,它是黑水,颜色是用焦面包屑煮出来的。中午,它就去掉这种颜色,加上一点盐和一滴油。开晚饭的时候,它又换上一种无论怎么也猜不出的发紫的赭石色;这是一种糟透了的茶,不过倒是真正的热水。 我们这伙人全是伊雷县监狱里的饿汉。只有“长期犯人”才懂得什么叫做吃饱。这是因为,如果他们的伙食跟我们“短期犯人”的一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全会饿死。我知道那些长期犯人吃得要充足一点,因为我们大厅底层有一整排牢房都住的是这种家伙,我在当杂役的时候,常常借着送饭偷他们的伙食。一个人要是单吃面包而又吃不够,是活不下去的。 我的朋友是管发东西的。我在院子里干了两天之后,就给提到牢房外面,成了一个杂役,一个“当差”。一早一晚,我们把面包送到犯人的牢房里;但是十二点钟要采用一种不同的办法。罪犯下了工,全得排成很长的队伍进来。他们一走进我们大厅的门,就把手从他们前面的人的肩膀上放下来,不再走那种连环步。门里面堆着许多放面包的盘子,同时,总当差和两个普通的当差也站在那儿。我就是这两个里面的一个。我们的差事是在罪犯队伍走过的时候,端着面包托盘。每逢一个托盘分完了,譬如说,我端的那个托盘空了,另外一个当差就端来一满盘面包跟我换位。等到他那盘分完了,我又端上一满盘面包跟他换位。这样,队伍不断地往里走,每一个人都会伸出右手,从托盘里拿走一份面包。 总当差的职务跟我们不同。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他只站在托盘旁边看着。那群饿慌了的倒霉鬼始终丢不开他们的妄想,他们总以为有时候可以想办法从托盘里拿走两份面包。但是根据我的经验,那种时候永远也不会有。只要哪只手敢大胆一试,总当差的棍子就会用一种闪电的方式——快得跟老虎爪子扑来一样——揍它一下。他的手法很准,因为他用棍子打过的手太多,简直百发百中。他从来不会落空,他处罚起这些犯规的罪犯来,通常都是先把他们的那份口粮拿走,然后打发他们回到牢房去吃那顿只有热水的中饭。 有时候,碰到所有的犯人都躺在牢房里挨饿,我常常会发现当差的牢房里,另外藏着一百多份面包。我们这样克扣面包,也许显得很荒唐。不过,这是我们的一种外快。在我们的大厅里面,我们都是掌握经济大权的人,我们所耍的手段,跟文明世界里那些掌握经济大权的人差不多完全一样。我们控制着整个粮食供应,我们跟监狱外面那些强盗弟兄一样,也是逼着他们要付出极高的代价才买得到。我们贩卖面包。那些在监牢的院子里做苦工的人,每一个星期,都会领到一块值五分钱的口嚼烟草。这种烟草就成了这个王国的货币。我们交换的方式是,一块烟草换两三份面包;他们所以肯交换,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烟草,而是因为他们更喜欢面包。唉,我也知道,这跟抢走婴儿口里的糖果一样,不过,换上你又会怎么办呢?我们得活下去。同时,对于敢作敢为、能闯出一番事业的人,当然也应当有点报酬。再说,我们也不过是模仿监狱外面那些比我们高明的人,而他们,除了规模大些,披着商人、银行家、工业巨子等高贵的伪装之外,所作所为和我们完全一样。如果没有我们,我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可怜的家伙会遇上多么可怕的境况。老天总知道,是我们让伊雷县监狱里的面包流通起来的。嘿,我们还在这些丢掉自己烟草的倒霉鬼中间,推动省吃俭用的风气呢……另外,还有我们所立下的榜样。我们让每一个罪犯心里都产生了能跟我们一样,能够搞一点外快的野心。我们是社会的救主——照我看,过话可真不假。 譬如说,有个一点烟草也没有的饿汉。他大概是个败家子,自己把烟草全嚼了。很好。他有一副背带。我可以拿六份面包跟他交换——或者,如果他那副背带的质料很好,给他十二份面包。可是,我从来不用背带,不过那也没有关系。拐角上住着一个判了十年徒刑的杀人犯。他用背带,他需要一副。我可以去卖给他,跟他换一点肉。我要的就是肉。也许,他还有一本破烂的小说。那可是个宝贝。我可以先把它读完,然后用它跟烘饼的换饼,跟厨子换肉和蔬菜,跟火夫换正式的咖啡,或者去跟其他的什么人,换来一份只有天知道怎么会偶尔落进监狱的报纸。那些烘饼的伙计、厨子、火夫,都是跟我一样的犯人。他们全住在大厅里我们上面的第一排牢房里。 一句话,伊雷县监狱里已经搞起了一套完备的交换制度,甚至还有流通的现款。这种钱,有时候是由短期犯人走私进来的,当然,从洗劫新犯人的理发室流进来的钱要更多一点,但是,大部分都是从长期犯人的牢房里流出来的——至于他们的钱是怎么弄来的,那我可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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