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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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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第二天就到了,他把女儿的一封信交给我。阿莉莎要晚一天,和普朗蒂埃姨妈一同来。她在信中写道: 杰罗姆,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多么遗憾,未能在临终前对她把话说了,好极大地满足她的心愿。现在,但求她宽恕我!但愿从今往后,上帝是我们—人的惟一向导。别了,我可怜的朋友。你的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情深的阿莉莎。 这封信意味什么呢?她遗憾未能讲出来的,究竟是什么话呢?不就是定下我们的终身吗?我还太年轻,不敢急于求婚。况且,难道我还需要她的承诺吗?我们不是已经跟订了婚一样吗?我们相爱,对我们的亲友,这不是什么秘密了。舅父同我母亲一样,都没有阻挠;情况正相反,他已经把我看成他儿子了。 没过几天便是复活节了,我又到勒阿弗尔去度假,住在普朗蒂埃姨妈家,但是每顿饭几乎全在舅舅布科兰家吃。 菲莉西·普朗蒂埃姨妈,是世上最和善的女人了,然而,无论我还是表姐妹,跟她都不十分亲密。她不停地忙忙碌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动作一点儿也不轻柔,声音一点儿也不悦耳,就连爱抚我们也粗手笨脚,一天也不分个什么时候,总憋不住要亲热一通,而对我们来说,她的亲热未免过火。布科兰舅舅很喜欢她,不过一听他对她讲话的语气,我们就不难觉出他更喜欢我母亲。 “我可怜的孩子,”一天晚上她对我说道:“不知道今年夏天你打算干什么;我要先了解你的计划,再决定我自己做什么;我若是能帮你什么忙的话……” “我还没怎么考虑呢,”我回答说,“看吧,也许去旅行。” 她又说道: “要知道,我家里,封格斯马尔那边,什么时候都欢迎你。你去那边,你舅舅和朱丽叶都会高兴的……” “您是说阿莉莎吧。” “可不是嘛!真抱歉……说了你都不会相信,我还以为你爱朱丽叶呢!后来你舅舅告诉我了……还不到一个月呢……你也知道,我很爱你们,可又不大了解你们,见面的机会太少啦!……还有,我也不怎么善于观察,没有时间停下来,仔细看一看与我无关的事情。我见你总和朱丽叶一起玩……我就想……她长得那么美,人又特别喜幸。” “对,现在我还愿意和她一起玩儿,但我爱的是阿莉莎……” “很好!很好!由你自己……我呢,你也知道,可以说我不了解她;她比她妹妹话少;我想,你挑选她,总是有充分的理由。” “嗳,姨妈,我并没有经过挑选才爱她。我从来就没考虑过有什么理由……” “别生气,杰罗姆,我跟你说说,没有恶意……我要跟你说什么来着,都让你给弄忘了……唔!是这样:我想啊,最后当然要结婚了;不过,你还在服丧,现在就订婚,还不大妥当……再说,你年龄也太小……我想过,你母亲不在了,你再一个人去封格斯马尔,就可能引起闲话……” “说得是啊,姨妈,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去旅行。” “对。我的孩子,这么着吧,我想我要是去那儿,事情就可能方便多了;我安排了一下,今年夏天空出来一段时间。” “只要我一开口,阿什布通小姐准愿怠陪我米。” “我就知道她会来,但是光有她还不够,我也得去……哦!我没有那种意思,要取代你可怜的母亲,”她补充一句,突然抽噎起来:“我可以管管家务……反正,不会让你、你舅舅和阿莉莎感到我碍事。” 菲莉西姨妈估计错了,她认为自己去了怎么怎么好,其实,她只会妨碍我。正如她所宣布的那样,一进入七月份,她就进驻封格斯马尔;没过几天,我和阿什布通小姐也去了。她借口帮助阿莉莎料理家务,让这个十分清静的住宅回荡着持续不断的喧闹。她为讨我们喜欢而大献殷勤,如她所说“方便事情”,但是殷勤得过分,弄得阿莉莎和我极不自在,在她面前几乎不吭声。她一定觉得我们态度很冷淡……即使我们开口讲话,难道她就能理解我们爱情的性质吗?反之,朱丽叶的性格,就容易适应这种过分的亲热;而我见姨妈偏爱小侄女,不免心生反感,也许就影响了我对姨母的感情。 一天早晨,姨妈收到一封信,她便把我叫到跟前: “我可怜的杰罗姆,万分抱歉;我女儿病了,来信叫我;没法子,我得离开你们……” 我满怀毫无必要的顾虑,跑去问舅父,不知道姨妈走了之后,我该不该留在封格斯马尔田庄。可是,我刚一开口,舅父便嚷道: “我那可怜的姐姐又想出什么花样儿,多么自然的事情不是也搞复杂了吗?嗳!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你差不多不是已经成了我的孩子吗?” 姨母在封格斯马尔只住了半个月,她一走就清静了,这种极似幸福的静谧,重又笼罩这所住宅。丧母的哀痛,并没有给我们的爱情蒙上阴影,只仿佛增添几分严肃的色彩。一种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开始了,我们恍若置身于音响效果极佳的场所,连心脏的轻微跳动都听得见。 姨母走后几天,有一次我们在晚餐桌上谈起她——我还记得这样的话: “真忙乎人!”我们说道。“生活的浪涛,怎么可能没有给她的心灵留下一点儿间歇呢?爱心的美丽外表啊,你的映像在这里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这样讲,是想起哥德的一句话,他谈论施泰因夫人①时写道:“看看世界在她心灵的映像,一定很美妙。”我们当即排起什么等级来,认为沉思默想的特质才是上乘。舅父一直没有插言,这时苦笑着责备我们: ①夏洛蒂·冯·施泰因夫人(1742—1827),哥德少年时的情人。 “孩子们,”他说道,“哪怕自己的影像破碎了,上帝也能认出来。要注意,我们评价人,不能根据一时的表现。我那可怜的姐姐身上,凡是你们讨厌的方面,全都事出有因,而那些事件我非常了解,也就不会像你们这样严厉地批评她。年轻时惹人喜爱的品质,到老年没有不变糟的。你们说菲莉西忙乎人,可是在当初,那完全是可爱的激情,本能的冲动,一时忘乎所以,显得特别喜幸……我可以肯定,我们当年和你们今天的样子,没有什么大差异。我那时候就挺像你,杰罗姆,也许比我估计的还要像。菲莉西就像现在的朱丽叶……对,长相也一样……”他又转身,对大女儿说:“你说话的一些声调,有时会猛然让我想起她;她也像你这样微笑,也有这种姿势,有时就像你这样闲坐着,臂时朝前,交叉的手指顶着脑门儿,不过,这种姿势在她身上很快就消失了。” 阿什布通小姐朝我转过身,声音压得相当低: “你母亲,看看阿莉莎,就能想起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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