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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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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妮竭力遏制这些思绪,可不到半分钟工夫,她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托马斯爵士对姨妈和她太不厚道。至于信里谈的主要问题,那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平息她的愤怒。她几乎对埃德蒙感到气愤。“这样拖下去没有什么好处,”她说。“为什么定不下来呢?他是什么也看不清了,也没有什么东西能使他睁开眼睛。事实摆在他面前那么久他都看不见,那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开他的眼睛。他就是要娶她,去过那可怜巴巴的苦日子。愿上帝保佑,不要让他因为受她的影响而失去体面!”她把信又读了一遍。“‘那么喜欢我!’完全是瞎说。她除了爱她自己和她哥哥以外,对谁都不爱。‘她的朋友们多年来一直把她往邪路上引!’很可能是她把她们往邪路上引。也许她们几个人在互相腐蚀。不过,如果她们喜欢她远远胜过她喜欢她们,那她受到的危害就应该轻一些,只不过她们的恭维对她没起什么好作用。‘世界上我想娶的唯一女人!’这我完全相信。这番痴情将会左右他一辈子。不论对方接受他还是拒绝他,他的心已经永远交给她了。‘失去玛丽,我觉得就是失去克劳福德和范妮。’埃德蒙,你根本不了解我。如果不是你来做纽带,这两家人决不会联结在一起。噢!写吧,写吧。马上结束这种状况,别总这样悬在那里。定下来,承诺下来,让你自己受罪去吧。” 不过,这种情绪太接近于怨恨,不会长时间地支配范妮的自言自语。过了不久,她的怨气就消了,为他伤心起来。他的热情关怀,他的亲切话语,他的推诚相见,又深深触动了她的心弦。他对人人都太好了。总而言之,她太珍惜这封信了,简直是她的无价之宝。这便是最后的结果。 凡是喜欢写信而又没有多少话可说的人,至少包括众多妇女在内,必然都会同情伯特伦夫人,觉得曼斯菲尔德出现格兰特夫妇要走这样的特大新闻,她居然未能加以利用,还真有些不走运。他们会认为,这消息落到她那不知好歹的儿子手里,被他在信的结尾寥寥几笔带过,实在令人生气。若是由做母亲的来写,至少会洋洋洒洒地写上大半张。伯特伦夫人还就善于写信。原来,她在结婚初期,由于闲着无事可做,加上托马斯爵士常在国会,因此便养成了写信的习惯,练就了一种令人称道的、拉家常似的、挥挥洒洒的风格,一点点小事就够她写一封长信。当然,完全无事可写的时候,她也是写不出来的。她总得有点东西可写,即使对外甥女也是如此。她很快就要失去格兰特博士的痛风病和格兰特太太的上午拜访为她写信提供的便利了,因为要剥夺她一次报道他们情况的机会,对她来说是很冷酷的。 然而,她得到了很大的补偿。伯特伦夫人的幸运时刻来临了。范妮接到埃德蒙的信后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姨妈的一封来信,开头是这么写的:亲爱的范妮: 我提笔告诉你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相信你一定非常关心。 这比提笔告诉她格兰特夫妇准备旅行的详情细节要强得多,因为这类消息真够她挥笔报道好多天的。原来,她从几小时前收到的快信中获悉,她的大儿子病情严重。 汤姆和一帮年轻人从伦敦到纽马基特,从马上摔下来后没有马上就医,接着又大肆酗酒,结果发烧了。等众人散去,他已经不能动弹了,独自待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里,病痛孤寂之中,只有仆人相陪伴。他原希望马上病好去追赶他的朋友们,不想病情却大大加重了。没过多久,他觉得自己病情严重,便同意了医生的意见,给曼斯菲尔德发来了一封信。 “你可以想象得到,”伯特伦夫人讲完了主要内容之后又写道,“这不幸的消息使我们深为不安。我们不由得大为惊骇,为可怜的病人忧心如焚。托马斯爵士担心他的病情危急,埃德蒙怀着一片深情,提出马上前去看护哥哥。不过,我要欣慰地告诉你,在这令人心急火燎的时刻,托马斯爵士不打算离开我,怕我会受不了。埃德蒙一走,我们剩下的几个人未免太可怜了。不过,我相信而且也希望,他发现病人的病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能很快把他带回曼斯菲尔德。托马斯爵士叫他尽快把他带回来,他认为从哪方面考虑,这都是个上策。我希望能很快把这可怜的病人接回来,而又不至于引起很大的不便,或造成很大的伤害。我深知你对我们的感情,亲爱的范妮,在这令人焦心的情况下,我会很快再给你写信。” 范妮此时的感情还真比她姨妈的文风要热烈得多、真挚得多。她真替他们个个焦急。汤姆病情严重,埃德蒙去看护他,曼斯菲尔德剩下了可怜巴巴的几个人,她一心惦念着他们,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或者说几乎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只有一点自私的念头,那就是猜测埃德蒙在接到消息之前,是否已经给克劳福德小姐写过信了,但是能久久盘踞在她心头的,都是纯真的感情和无私的焦虑。姨妈总是惦记着她,一封又一封地给她来信。他们不断收到埃德蒙的报告,姨妈又不断用她那冗赘的文体把情况转告范妮,信里依然混杂着推测、希望和忧虑,这些因素在乱糟糟地互相伴随,互相滋生。这是故作惊恐。伯特伦夫人没有亲眼看到的痛苦,对她的想象没有多大的影响。在汤姆没有接回曼斯菲尔德,她没有亲眼看到他那变了样的容颜之前,她写起她的焦虑不安和可怜的病人来,心里总是觉得很轻松。后来,她给范妮写的一封信终于写好了,结尾的风格大不相同,用的是表达真实情感、真正惊恐的语言。这时,她写的正是她内心的话。“亲爱的范妮,他刚刚回来,已被抬到楼上。我见到他大吃一惊,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我看得出他病得很厉害。可怜的汤姆,我真为他伤心,心里非常害怕,托马斯爵士也是如此。要是有你在这里安慰我,我该有多高兴。不过,托写斯爵士估计他明天会好一些,说我们应该把路途的因素考虑在内。” 这时候,做母亲的心中激起的真正忧虑,没能很快消失。大概是由于太急于回到曼斯菲尔德,享受一下没灾没病时从不看重的家庭舒适条件,汤姆给过早地接回了家里,结果又发起烧来,整整一个星期,病情比以前更加严重。家里人都大为惊恐。伯特伦夫人每天都把自己的恐惧写信告诉外甥女,而这位外甥女现在可以说是完全靠信来生活,一天到晚不是沉浸在今天来信的痛苦中,就是在期盼明天的来信。她对大表哥没有什么特殊感情,但是出于恻隐之心,她又怕他短命。她从纯道德的角度替他担忧,觉得他这一生(显然)太无用,太挥霍无度。 无论在这种时候,还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只有苏珊陪伴她,听她诉说衷肠。苏珊总是愿意听,总能善解人意。别人谁也不会去关心这么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一个一百英里之外的人家有人生了病——就连普莱斯太太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在看到女儿手里拿着信的时候简短地问上一两个问题,或者偶尔平心静气地说上一声:“我那可怜的伯特伦姐姐一定很难过。” 这么多年互不相见,双方的处境又大不相同,血缘情谊早已荡然无存。双方的感情原来就像她们的脾气一样恬淡,现在只成了徒有虚名。普莱斯太太不会去管她伯特伦夫人怎么样,伯特伦夫人也不会去管她普莱斯太太怎么样。假如普莱斯家的孩子被大海吞掉了三四个,只要不是范妮和威廉,随便死了哪个,哪怕都死光,伯特伦夫人也不会放在心上,而诺里斯太太甚至还会貌似虔诚地说,这对她们可怜的普莱斯妹妹来说是件大好事,是莫大的幸运,因为这几个孩子今后再不缺吃少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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