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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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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呀!”托马斯爵士以平静而有点不悦的语气说。“这件事有点让我难以理解。向你求婚的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年轻人,不仅有地位,有财产,人品好,而且十分和气,说起话来人人喜欢。你和他又不是初次见面,已经认识一段时间了。再说,他妹妹还是你的亲密朋友,他还为你哥哥帮了那样的忙,即使他没有别的好处,单凭这件事就足以打动你的心了。要是靠我的关系,很难说威廉什么时候能晋升。而他已经把这件事办成了。” “是的。”范妮少气无力地说,又难为情地低下了头。经姨父这么一说,她真觉得自己不喜欢克劳福德先生简直是可耻。 “你一定察觉到了,”托马斯爵士接着又说,“你一定早就察觉到克劳福德先生对你的态度有所不同。因此,他向你求婚你不该感到意外。你一定注意到他向你献殷勤了,虽然你接受他的献殷勤时表现得很得体(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载从没看出你为之讨厌过。我倒有点觉得,范妮,你并不完全了解你自己的情感。” “噢!不,姨父,我完全了解。他的献殷勤总是——我总是不喜欢。” 托马斯爵士越发惊讶地瞅着她。“我不理解,”他说,“你要解释一下。你这么年轻,几乎没遇到过什么人,你心里不可能已经——” 他停了下来,两眼直盯着她。他见她的嘴唇像要说不,但却没有说出声来,只是满脸涨得通红。不过,一个腼腆的姑娘露出这副形态,倒也很可能是纯真无辜的缘故。他至少要显出满意的样子,很快补充了两句:“不,不,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好了,这事不说了。” 他沉默了一阵。他在沉思。他的外甥女也在沉思,好鼓起勇气,做好思想准备,以防他进一步盘问。她宁死也不愿吐露真情。她希望经过一番思索,能顶住不要泄露自己的秘密。 “除了被克劳福德先生看中可能带来的好处之外,”托马斯爵士又以非常沉静的口吻说道,“他愿意这么早就结婚,这也是我表示赞成的一个原因。我主张结得起婚的人早一点结婚,每个有足够收入的年轻人,都要一过二十四岁就结婚。我是极力这样主张的,一想到我的大儿子,你的表哥伯特伦先生不能早点结婚,我就感到遗憾。目前就我看来,他还不打算结婚,连想都不想。他要是能定下来就好了。”说到这里瞥了范妮一眼。“至于埃德蒙,无论从气质来看,还是从习性来说,都比他哥哥更可能早点结婚。说真的,我近来觉得他遇上了他中意的女人,而我的大儿子,我相信还没有。我说得对吗?休同意我的看法吗,亲爱的?” “同意,姨父。” 这话说得很温柔,却又很平静,托马斯爵士不再疑心她会对哪一位表哥有意了。不过,他解除了疑心并没给外甥女带来好处。他认定无法解释她为何拒绝之后,心里越发不高兴。他站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紧锁着眉头,范妮虽然不敢抬头看,但却想象得出。过了一会,他以威严的口吻说:“孩子,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克劳福德先生脾气不好吗?” “没有,姨父。” 范妮很想加一句:“可我有理由认为他品行不端。”但是,一想到说了之后会引起争辩和解释,可能还说服不了姨父,一想到这可怕的前景,她便丧失了勇气。她对克劳福德先生的不良看法主要是凭着自己的观察得来的,看在两位表姐的分上,她不敢把实情告诉她们的父亲。玛丽亚和朱莉娅——尤其是玛丽亚,跟克劳福德先生的不端行为有着密切的牵连,她若是说出她对他的品行的看法,就势必会把她们俩暴露出来。她原以为,对像姨父这样目光敏锐、这样诚实、这样公正的一个人,只要她老实承认她确实不愿意就行了。使她感到极为伤心的是,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她战战兢兢,可怜巴巴地坐在桌边,托马斯爵士向桌子走来,铁板着脸,冷冰冰地说:“我看出来了,跟你说也没用。这场令人难堪的谈话最好到此结束。不能让克劳福德先生再等下去。考虑到我有责任表明我对你的行为的看法,我只想再补充几句:你辜负了我对你所抱的全部希望,你的个性与我原来所想的完全相反。范妮,我想你从我对你的态度上肯定可以看出,我回到英国之后,早已对你产生了非常好的印象。我原以为你一点不任性,一点不自负,一点独立个性都没有,如今还就流行这种独立个性,甚至在年轻女人中也很流行,这格外令人讨厌,令人反感。可是,你今天让我看出来了,你也会任性,也会倔强,你会自行其是,毫不考虑、毫不尊重那些完全有权指导你的人们的意见——甚至都不征求他们的意见。你的行为表明,你和我想象中的你截然不同。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妹妹——你好像一时一刻也没把他们的利害放在心上。他们会得到多大好处,他们会为你攀得这门亲事感到多么高兴——这对你都无所谓。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觉得自己对克劳福德先生感受不到年轻人幻想中的美满姻缘应有的激情,便决定立即拒绝他,甚至都不愿用点时间稍加考虑——不愿用点时间冷静地稍微再考虑一下,仔细想想自己是怎样打算的——硬是凭着一阵愚蠢的冲动,抛弃了一个解决婚姻大事的机会。这门亲事这么如意,这么体面,这么高贵,你也许永远也碰不到第二次。这个年轻人有头脑,有人品,脾气好,有教养,又有钱,还特别喜欢你,向你求婚是最慷慨无私不过了。我告诉你吧,范妮,你在这个世上再活十八年,也不会碰到一个能有克劳福德先生一半财产、或能有他十分之一优点的人向你求婚。我真乐意把我两个女儿中的任何一个嫁给他。玛丽亚嫁给了一个高贵人家——不过,假如克劳福德先生向朱莉娅求婚的话,我定会把朱莉娅许给他,比把玛丽亚许给拉什沃思先生还越发感到由衷的高兴。”停顿了片刻之后又说:“要是我的哪个女儿遇到一门婚事有这门婚事一半这么合适,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立即断然拒绝,我会惊讶不已的。这种做法会使我大为惊异,大为伤心。我会觉得这是大逆不道。我不用这个尺度来衡量你。你对我没有做子女的义务。不过,范妮,要是你心里觉得你并没忘恩负义的话——” 他停了下来。这时范妮已经哭得很伤心了,托马斯爵士虽然怒气冲冲,但也不便再责怪下去。范妮的心都快碎了,姨父居然把她看成这样一个人,给她加了这么多、这么重的罪名,而且步步升级,真令人震惊!任性,固执,自私,忘恩负义。他认为她样样俱全。她辜负了他的期望,失去了他的好感。她该怎么办呢? “我感到很抱歉,”范妮泪水涟涟、口齿不清地说,“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抱歉!是呀,我希望你知道抱歉。你也许会为今天的行为长期抱歉下去。” “假如我可以不这样做的话,”范妮又强打精神说,“可我深信我决不会使他幸福,我自己也会很痛苦。” 又一阵泪水涌了出来。她尽管泪如泉涌,尽管用了耸人听闻的痛苦这个字眼,并由此导致了她的痛哭不止,但托马斯爵士开始在想,她这一次痛哭可能表明她不再那么执拗,可能态度有点改变。他还在想,若是让那位年轻人亲自当面来求婚,效果肯定会好些。他知道范妮非常羞怯,极其紧张,觉得在这种状况下,求婚人若是坚持一段时间,追得紧一些,表现出一点耐心,也显出一点迫不及待,把这些因素调节得当,是会对她产生效果的。只要这位年轻人坚持不懈,只要他真爱范妮,能锲而不舍地坚持下去,托马斯爵士就抱有希望。一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高兴起来。“好了,”他以适度严肃而不那么气愤的口吻说,“好了,孩子,把眼泪擦干。流泪没有用,也没有好处。现在你跟我一块下楼去。已经让克劳福德先生等了很久了。你得亲自答复他,不然他是不会满意的。你只要对他解释他误以为你有意的原因,肯定是他误会了,这对他很不幸。我是绝对解释不了的。” 可范妮一听说要她下楼去见克劳福德先生,就显得很不愿意,也很痛苦。托马斯爵士考虑了一下,觉得最好由着她。这样一来,他对这两个青年男女所抱的希望就不那么高了。但是,当他瞧瞧外甥女,见她都哭得不成样子了,就觉得马上见面有好处也有坏处。因此,他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便一个人走开了,任外甥女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为发生的事情哭泣。 范妮心里一片混乱。过去、现在、未来,一切都那么可怕。不过,让她感到最痛苦的还是姨父的发脾气。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啊!她在他眼里成了这样的人!她会永远为此伤心。没有人为她袒护,替她出主意,帮她说话。她仅有的一个朋友还不在家。他也许会劝说父亲消消气,但是所有的人,也许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她自私自利。她恐怕要反复不断地忍受这样的责备,她听得见,也看得着,知道周围的人会永远这样责备她。她不由得对克劳福德先生感到几分憎恨。不过,如果他真的爱她,而且也感到不幸呢!真是没完没了的不幸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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