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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第二卷 第二章

  埃德蒙第二天早晨的第一件事是单独面见父亲,向他诚实地谈谈整个演戏计划,在他头脑冷静的时候,只是从动机的角度出发,为自己在里边所起的作用进行辩护,同时坦率地承认由于他的让步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的结果,这就使他原来的看法变得十分可疑。他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又不想说别人的坏话。不过,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其所作所为既不需要他辩护,也不需要他掩饰。“我们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过失,”他说,“我们个个都有,但范妮除外。只有范妮一个人始终没错,一直坚持正确意见。她可是自始至终反对演戏的。她从没忘记应该尊重你。你会发现范妮样样都让你满意。”

  托马斯爵士认为这样一伙人,在这样一个时候排演这样一出戏,是完全不成体统的事情,他正像他儿子料想的那样反感至极,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他和埃德蒙握了握手,心想等房子里能勾起这般记忆的样样物品被清除,原有的秩序得到恢复后,他要尽量抹去这不愉快的印象,尽量忘掉他不在期间他们如何把他置之度外。他没有去责怪他那另外三个孩子:他情愿相信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而不想贸然对他们的错误刨根问底。让他们立即终止这一切,把准备演戏用的一切物品统统清理掉,对他们也是足够的惩罚了。

  然而,这大宅里有一个人,他还不能让她仅仅通过他的行动来领会他的观点。他不能不用言语向诺里斯太太表明,他原指望她能出面阻止她明知不对的事情。那些年轻人制定计划时有欠考虑,他们本应自己做出恰当一点的决定。但是他们都很年轻,而且除了埃德蒙,他觉得都是不稳重的人。因此,他对年轻人要搞这样的活动、这样的娱乐固然感到惊讶,但他对做姨妈的默许他们去做这样的错事,支持他们去搞这种招惹是非的娱乐活动,自然更为惊讶。诺里斯太太有点心慌意乱,给说得几乎哑口无言。托马斯爵士分明觉得不成体统的事,她也不好意思说她看不出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她也不愿说她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她即使劝阻也没有人听。她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撇开这个话题,把托马斯爵士的思路引向一个比较愉快的渠道。她可以举出大量的事例来表扬自己,例如处处关心他家人的利益和安乐,大冬天不在炉边烤火却天天跑出来为他们家奔忙,费尽了力气吃尽了苦头,向伯特伦夫人和埃德蒙提过许多极好的建议,叫他们提防仆人,注意节约开支,结果他们已经节省了大量的钱,查出了不止一个仆人手脚不干净的问题。不过,她的主要资本还是在索瑟顿。她的最大功劳和荣耀是帮他们跟拉什沃思家攀上了亲。她的这个功劳是抹杀不了的。她把拉什沃思先生看上玛丽亚全都记在她的功劳簿上。“要不是我积极主动,”她说,“非要去结识他母亲,然后又说服妹妹先去拜访人家,我敢百分之百地断定,就决不会有这样的结果。要知道,拉什沃思先生属于那种又和蔼又腼腆的年轻人,需要女方大加鼓励才行。我们要是不采取主动的话,有的是姑娘在打他的主意。不过,我可是不遗余力了。我是竭尽全力劝说妹妹,最后终于把她说服了。你知道去索瑟顿有多远。正是隆冬季节,路几乎都不通,不过我还真把她说服了。”

  “我知道伯特伦夫人及其子女非常听你的话,也该听你的,因而我更为不安,为什么你的影响没有用到——”

  “亲爱的托马斯爵士,你要是看到那天路上是什么样子就好啦!我当时心想,尽管我们理所当然地用上四匹马拉车,也无法把我们拉到那里。可怜的老马车夫出于一片忠心和善心,一定要给我们赶车。只不过他有关节炎,从米迦勒节①起我一直在给他治疗,他几乎都不能坐驾驶座。我最后给他治好了,可他整个冬天都犯得厉害——那天就是这样的,出发前我身不由己地到他房里去了一趟,劝他不要冒这个风险。他当时正往头上戴假发,于是我就说:‘马车夫,你最好不要去,夫人和我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知道斯蒂芬很稳当,查尔斯近来也常骑领头马,我认为用不着担心。’可是我发现不行,他说什么也要去。我不喜欢瞎操心、多管闲事,便不再说什么了。但是,每次车子一颠,我就为他心痛。当车子走上斯托克附近坎坷不平的小路时,石头路面上又是霜又是雪,你想象不到有多糟糕,我真是心疼他呀。还有那些可怜的马哪!眼看着它们拼命往前拉呀!你知道我一向爱惜马。我们到了桑德克罗夫特山脚下的时候,你猜我怎么着啦?你准会笑话我——我下了车徒步往山上走。我真是走上去的。我这样做也许减轻不了多少负担,但总会减轻一点吧。我不忍心安然自得地坐在车上,让那些骏马吃力地往山上拉。我得了重感冒,可是我才不在乎这呢。我达到了这次走访的目的。”

  “我希望我们会永远认为这家人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去结交。拉什沃思先生的仪态没有什么很出众的地方,不过我昨天晚上倒很欣赏他的一个观点——他明确表示宁愿一家人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而不愿吵吵嚷嚷地演戏。难得他能有这样的看法。”①米迦勒节:9月29日,英国四大结账日之一。

  “是呀,一点不错,你越了解他,就会越喜欢他。他不是个光芒四射的人物,但却有上千条的优良品质!他好敬仰你,大家为此都笑我,认为是我教他的。‘我敢担保,诺里斯太太,’格兰特太太那天说,‘即使拉什沃思先生是你的儿子,他也不可能比现在更敬仰托马斯爵士。”’

  托马斯爵士被她的绕来绕去和甜言蜜语弄迷惑了,便放弃了自己的看法,反倒觉得虽说她不该纵容她喜爱的年轻人搞这样的娱乐活动,可那是因为她对孩子太溺爱,有时候不能明辨是非。

  这天上午他很忙。不管跟谁谈话,都只占去很短一点时间。他要重新开始料理曼斯菲尔德的日常事务,得去见见管家和代理人——查一查,算一算——趁办事的间隙,去看看马厩、花园以及距离最近的种植园。他是个勤快人,办事又得法,还没等到又坐在一家之主的位子上吃晚饭的时候,他不仅办完了所有这一切,还让木匠拆去了弹子房里新近搭起来的舞台,而且解雇了绘景师,早已打发走了,现在想必至少到了北安普敦。绘景师走了,他只糟蹋了一个房间的地板,毁掉了马车夫的所有海绵,带坏了五个干粗活的仆人,一个个变得又懒惰又不满意。托马斯爵士希望再有一两天,就能全部清除演戏留下的一切痕迹,甚至毁掉家中所有尚未装订的《山盟海誓》剧本,他现在是看见一本烧一本。

  耶茨先生现在开始明白托马斯爵士的用心了,但依然不理解这是出于什么缘故。他和朋友背着枪出去了大半个上午,汤姆利用这个机会对他父亲的为人苛求表示了歉意,并解释了可能会出现什么情况。耶茨先生的愤懑之情是可想而知的。连续两次遇到同样扫兴的事真是太不幸了。他极为恼火,若不是替朋友及其小妹妹着想,他定会攻击男爵做事荒唐,跟他理论一番,让他懂点道理。他在曼斯菲尔德树林里,以及回来的路上,一直坚定不移地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等到大家围着同一张桌子吃饭的时候,托马斯爵士身上有一种力量使他觉得还是不问为好,让他自行其是,自识其愚。他认识过许多令人讨厌的做父亲的人,常常为他们对儿女们横遮竖拦而吃惊,但他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哪个人像托马斯爵士这样蛮横无理,这样暴虐无道。要不是看在他儿女们的面上,他这样的人是不能令人容忍的。耶茨先生之所以还愿在他家多住几天,还得感谢他的漂亮女儿朱莉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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