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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三位小姐前来赴约,差点陷入可怕的孤寂之中的米德尔顿夫人终于幸运地得救了。恰似埃丽诺所料,这次聚会十分枯燥乏味。整个晚上没有出现一个新奇想法、一句新鲜辞令,整个谈话从餐厅到客厅,索然寡味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个孩子陪着她们来到客厅,埃丽诺心里明白,只要他们呆在那里,她就休想能有机会与露西交谈。茶具端走之后,孩子们才离开客厅。转而摆好了牌桌,埃丽诺开始纳闷,她怎么能指望在这里找到谈话的机会呢?这时,大家都纷纷起身,准备玩一项轮回牌戏。

  “我很高兴,”米德尔顿夫人对露西说,“你今晚不打算给可怜的小安娜玛丽亚织好小篮子,因为在烛光下做编织活一定很伤眼睛。让这可爱的小宝贝扫兴啦,我们明人再给她补偿吧。但愿她不要太不高兴。”

  有这点暗示就足够了。露西立即收住了心,回答说:“其实,你完全搞错了,米德尔顿夫人,我只是在等着看看你们玩牌没我行不行,不然我早就动手织起来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小天使扫兴。你要是现在叫我打牌,我决计在晚饭后织好篮子。”

  “你真好。我希望可别伤了你的眼晴——你是不是拉拉铃,再要些蜡烛来?我知道,假使那小篮子明天还织不好,我那可怜的小姑娘可要大失所望了,因为尽管我告诉她明天肯定织不好,她却准以为织得好。”

  露西马上将针线台往跟前一拉,欣然坐了下来,看她那兴致勃勃的样子,似乎什么事情也比不上给一个宠坏了的孩子编织篮子更使她感到高兴。

  米德尔顿夫人提议,来一局卡西诺。大家都不反对,唯独玛丽安因为平素就不拘礼节,这时大声嚷道:“夫人行行好,就免了我吧——你知道我讨厌打牌。我想去弹弹钢琴。自从调过音以后,我还没碰过呢。”她也没再客气两句,便转身朝钢琴走去。

  米德尔顿夫人那副神情,仿佛在谢天谢地:她可从来没说过这么冒昧无礼的话。

  “你知道,夫人,玛丽安与那台钢琴结下了不解之缘,”埃丽诺说,极力想替妹妹的冒昧无礼打打圆场。“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那是我所听到的音质最佳的钢琴。”

  剩下的五人就要抽牌。

  “也许,”埃丽诺接着说,“我如果能不打牌,倒能给露西.斯蒂尔小姐帮帮忙,替她卷卷纸。我看那篮子还差得远呢,如果让她一个人来干,今晚肯定完不成。她若是肯让我插手的话,我非常喜欢干这个活。”

  “你如果能帮忙,我倒真要感激不尽哩,”露西嚷道,“因为我发现,我原来算计错了,这要费不少工夫呢。万一让可爱的安娜玛丽亚失望了,那该多糟糕啊。”

  “哦!那实在是太糟糕啦,”斯蒂尔小姐说。“可爱的小家伙,我多么喜爱她!”

  “你真客气,”米德尔顿夫人对埃丽诺说。“你既然真喜欢这活,是不是请你到下一局再入桌,还是现在先试试手气?”

  埃丽诺愉快地采纳了前一条建议,于是,她就凭着玛丽安一向不屑一试的委婉巧妙的几句话,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讨好了米德尔顿夫人。露西爽快地给她让了个地方,就这样,两位姿容美丽的情敌肩并肩地坐在同一张桌前,极其融洽地做着同一件活计。这时,玛丽安沉醉在乐曲和暇想之中,全然忘记室内还有别人,只顾埋头弹奏。侥幸的是,钢琴离两位情敌很近,达什伍德小姐断定,有这糟杂的琴声做掩护,她尽可放心大胆地提出那个有趣的话题,牌桌上的人保险听不见。

  第二章

  埃丽诺以坚定而审慎的语气,开口说道:

  “我有幸得到你的信任,若是不要求你继续说下去,不好奇地穷根究底,岂不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因此,我不禁冒昧,想再提出这个话题。”

  “谢谢你打破了僵局,”露西激动地嚷道,“你这样讲就让我放心啦。不知怎么搞的,我总是担心星期一那天说话得罪了你。”

  “得罪了我!你想到哪里去了?请相信我,”埃丽诺极其诚恳地说道,“我不愿意让你产生这样的看法。你对我这样推心置腹,难道还会抱有让我感到不体面、不愉快的动机?”

  “不过,说实在的,”露西回答说,一双敏锐的小眼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你当时的态度似乎很冷淡,很不高兴,搞得我十分尴尬。我想你准是生我的气了。此后我一直在怪罪自己,不该冒昧地拿我自己的事情打扰你。不过我很高兴地发现,这只不过是我的错觉,你并没真地责怪我,说实在话,你若是知道我向你倾吐一下我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的真心话,心里觉得有多么宽慰,你就会同情我,而不计较别的东西。”

  “的确,我不难想象,你把你的处境告诉我,而且确信一辈子不用后悔,这对你真是个莫大的宽慰。你们的情况十分不幸,后来好似是困难重重,你们需要依靠相互的钟情坚持下去。我想,费拉斯先生完全依赖于他母亲。”

  “他自己只有两千镑的收入,单靠这点钱结婚,那简直是发疯。不过就我自己来说,我可以毫无怨气地放弃更高的追求。我一直习惯于微薄的收入,为了他我可以与贫穷作斗争。但是我太爱他了,他若是娶个使他母亲中意的太太,也许会得到她的不少财产,我不想自私自利地让爱德华丧失掉这些财产。我们必须等待,也许要等许多年。对天下几乎所有的男人来说,这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前景。可是我知道,爱德华对我的一片深情和忠贞不渝是什么力量也剥夺不了的。”

  “你有这个信念,这对你是至关紧要的。毫无疑问,他对你也抱有同样的信念。万一你们相互间情淡爱弛(这是在许多人之间,许多情况下,在四年订婚期间经常发生的现象),你的境况确实会是很可怜的。”

  露西听到这儿抬起眼来。哪知埃丽诺十分谨慎,不露声色,让人觉察不出她的话里有什么可疑的意向。

  “爱德华对我的爱情,”露西说,“自从我们订婚以来,经受了长期分离的严峻考验,我再去妄加怀疑,那是无法宽恕的。我可以万无一失地说:他从一开始,从未由于这个原因而给我带来一时一刻的惊扰。”

  埃丽诺听到她所说的,简直不知道是应该付之一笑,还是应该为之叹息。

  露西继续往下说。“我生性也好妒忌,因为我们的生活处境不同,他比我见的世面多得多,再加上我们又长期分离,我老爱疑神疑鬼。我们见面时,哪伯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一点细微的变化,他的情绪出现莫名其妙的低落现象,他对某一个女人比对别的女人谈论得多了些,他在郎斯特普尔显得不像过去那么快乐,我马上就能觉察出来。我并不是说,我的观察力一般都很敏锐,眼睛一般都很尖,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肯定是不会受蒙骗的。”

  “说得倒很动听,”埃丽诺心里在想,“可是我们两人谁也不会上当受骗。”

  “不过,”她稍许沉默了一刻,然后说,“你的观点如何?还是你什么观点也没有,而只是采取一个今人忧伤而震惊的极端措施,就等着费拉斯太太一死了事?难道她儿子就甘心屈服,打定主意拖累着你,这么长年悬吊着,索然无味地生活下去,而不肯冒着惹她一时不快的风险,干脆向她说明事实真相?”

  “我们若是能肯定她只是一时不快就好啦!可惜费拉斯太太是个刚愎自用、妄自尊大的女人,一听到这消息,发起怒来,很可能把所有财产都交给罗伯特。一想到这里,看在爱德华的份上,竟吓得我不敢草率行事。”

  “也看在你自己的份上,不然你的自我牺牲就不可理解了。”

  露西又瞅瞅埃丽诺,可是没有作声。

  “你认识罗伯特.费拉斯先生吗?”埃丽诺问道。

  “一点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不过,我想他与他哥哥大不一样——傻乎乎的,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

  “十足的花花公子。”斯蒂尔小姐重复了一声,她是在玛丽安的琴声突然中断时,听到这几个词的。“噢!她们准是在议论她们的心上人。”

  “不,姐姐,”露西嚷道,“你搞错啦,我们的心上人可不是十足的花花公子。”

  “我敢担保,达什伍德小姐的心上人不是花花公子,”詹宁斯太太说着,纵情笑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谦虚、最文雅的一个年轻人。不过,说到露西,她是个狡猾的小精怪,谁也不知道她喜欢谁。”

  “噢!”斯蒂尔小姐嚷道,一面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俩,“也许,露西的心上人和达什伍德小姐的心上人一样谦虚,一样文雅。”

  埃丽诺不由得羞得满脸通红。露西咬咬嘴唇,愤怒地瞪着她姐姐。两人沉默了一阵。露西首先打破了沉默,虽然玛丽安弹起了一支极其优美的协奏曲,给她们提供了有效的掩护,但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我想坦率地告诉你,我最近想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好办法。的确,我有责任让你知道这个秘密,因为事情与你有关。你常见到爱德华,一定知道他最喜欢当牧师。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他尽快地接受圣职,然后希望你能出自对他的友情和对我的关心,利用你的影响,劝说你哥哥把诺兰的牧师职位赐给他。我听说这是个很不错的职务,而且现在的牧师也活不多久了。这就可以保证我们先结婚,余下的事情再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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