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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戚莫利纽克斯少校(2)


  所有的人都扭头来看这个乡下小伙——他站在门口,破旧的三角帽、灰不溜秋的衣裳、皮裤子、蓝线袜,倚着根橡木棒,还背着只行囊。

  罗宾对礼貌有加的店老板回话,摆出少校亲戚的自信来,“好伙计,”他道,“俺以后一准光顾您的店,等——”说到这儿,他不得不声音一低,“等俺兜里多一张便士再说。眼下,”他又扬起嗓门,“俺只想打听一声,俺亲戚莫利纽克斯少校的住处。”

  屋里突然一阵骚动,罗宾还以为人家都想帮他指路呐,但店老板抬眼去瞧墙上张贴的一张纸,开始看起来,时不时回头盯一眼小伙子。

  “瞧瞧谁上咱们这儿来啦?”他的话断断续续,干巴巴地,“逃离雇主,契约奴,名赫奇卡亚·马奇——身穿灰上衣、皮裤,戴主人的三等帽,有送交本州监狱者,悬赏一镑!”

  罗宾伸手抓住木棒较轻的那头,但一看众人满目敌意,便打消了敲碎这家伙脑袋的念头,转身就走。他发现先头注意过的那个凸额头的家伙朝他挖苦地瞪一眼。刚出门,身后就是一阵哄然大笑,店老板尖声尖气活像在往水壶里丢小石头。

  “怪事,”罗宾自作聪明,“怪事,承认兜里没钱比俺亲戚莫利纽克斯少校的大名还厉害?哼!要是把这伙呲牙咧嘴的混蛋堵在林子里,在俺和橡树一块儿长大的地方,就叫他们尝尝我的厉害,俺钱包虽瘪,胳膊可够粗的!”

  顺窄巷拐弯,罗宾发现一条宽街,两侧高房摩肩擦踵,尽头还有幢带尖塔的房子,上头一口钟正敲九点。月光,无数店铺橱窗的灯火,照亮人们在街头闲逛。罗宾希望能从人群中认出谜一般的亲戚来。头几回的遭遇使他不敢再冒险,大庭广众的,还是闭上嘴慢慢走吧。他边走边伸长脖子打量每一位上年纪的先生,想找到少校的面孔。一路碰上不少寻欢作乐之徒,绣花衣裳颜色俗艳,假发硕大无朋,帽子金线流苏,银鞘的宝剑与他擦身而过,弄得人眼花缭乱。游山玩水的花花公子,端一副欧洲时髦绅士的派头,招摇过市,哼着流行小调,一步三摇,让可怜的罗宾为自己不声不响自自然然的步态直害臊。他走走停停,看看橱窗中琳琅满目的商品又因为厚着脸皮盯着别人看挨了几回骂。不久,少校的亲戚发觉来到了钟楼附近,还是一无所获。不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才看完一侧,所以他又横过马路,顺对过的人行道接着打探。他比哲学家寻觅诚实者抱的希望还要大,可运气却同样糟。朝低矮的那头才走一半,忽听有人手杖一步一敲石板地,走了过来,时不时还富于节奏地哼两声。

  “老天保佑!”罗宾认出这声音。

  碰巧右手有条岔道,他赶紧拐了进去,到城里别的地方去碰运气。此刻耐心已消磨殆尽,自打越过渡口到现在,这么乱转倒比在河对岸一连数天的跋涉还要累,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罗宾开始寻思要不要抄起棍子,气势汹汹拦截头一个碰上的单独行人,好强取需要的情况。这主意正开始占上风,就走进一条满目凄凉的小街,街两旁的破房子七零八落,朝向港口。月下,一条街竟空空荡荡。走过第三家,发现有张门半开半掩,锐利的一眼,发现里头有女人的衣裙。

  “没准儿这回运气能好点儿。”他想。

  就朝那门走拢去,发觉人家连忙把门关严些,不过还留着条缝,够里头的女郎打量外头,却不暴露自己。罗宾只看到一眼绯红的裙子,和一只亮亮的眼睛,犹如月光在什么亮闪闪的东西上颤抖。

  “‘美丽的小姐’——可以这么客客气气打声招呼,”聪明的小伙心想,“既然俺也不知道别的。”——“美丽可爱的小姐,打搅啦。能不能告俺一声,哪儿才能找到俺亲戚莫利纽克斯少校的家?”

  罗宾的恳求令人动心,女郎觉得这英俊的乡下小伙没啥好怕的,就一把拉开门,走到月光下。这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雪白的脖颈,浑圆的胳膊,纤细的腰身,一条红裙给裙环撑得老大,就像站在一只气球上。这还不够,椭圆的脸蛋,非常漂亮,小小的帽子下面露出一头黑色的秀发,秋波流转的眸子透出狡黠的放荡,一下子就把罗宾给镇住了。

  “莫利纽克斯少校就住在这儿。”美丽女郎道。

  呀,转了这一夜,头回听到这么甜蜜的声音,好比银铃在风中叮咚响嘛。然而,他不由疑心这甜甜的声音说的可是真话。两头打量一番这条破街,再看看面前这幢房子,是座黑乎乎两层小楼,第二层比底层凸出一截。门口这间像个卖零碎的小铺。

  “呣,真是的,运气不坏,”罗宾滑头地说,“俺的少校亲戚有这么漂亮的一位管家。不过,俺得麻烦他到门口来一下,乡下有人托俺给他捎了个口信,完事俺就好回客店去歇着。”

  “不行,少校上床睡觉好一阵儿啦,”红裙子女郎道,“打搅他也没用,今晚他喝得太多。他可是个大好人,若把他亲戚从家门口打发走,那我可担当不起。你长得跟好老头一个样儿,敢打赌,你头上的帽子正是他下雨天戴的。而且他也有跟你这皮裤一样的衣裳。请进吧,我以他的名义真心欢迎你。”

  说着,漂亮好客的女郎就拉住咱们这位英雄的手。那接触很轻,用力也温柔。罗宾从她眼里读出她未出口的意思。没想到细腰红裙女郎比这运动员似的乡下小伙力气还大,刚把犹犹豫豫的他拽到门口,邻居一张门开了,吓了少校的女管家一跳,丢下少校的亲戚立刻逃进家门不见了。一声响亮的呵欠之后,冒出一条汉子,活像派拉穆斯与西斯比故事中的“月光”,手提一盏灯笼,多此一举地帮助他天上的姊妹照明。此人瞌睡昏昏走过来,朝罗宾转过一张蠢里蠢气的大脸盘,还扬扬手中一根带钉头的长棍子。“回家去,浪荡鬼,回家去!”守夜人一面说一面就快睡着了。“回家去,不然明儿早上就给你套足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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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拉穆斯与西斯比(Pyramus and Thisbe):古巴比伦神话中的一对恋人。二人相约在一棵白桑树下见面,但西斯比被突然出现的一只狮子吓跑,丢掉了面纱。狮子的血染在这面纱上,后到的派拉穆斯以为情人已死,遂自杀。西斯比返回,发现情人死去,便用刀刺死自己。相传二人的血染红了桑树的果实,从此桑椹变为红色。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中有该故事的一段滑稽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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