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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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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梅那女神般的体态早就预示她的轮廓会像现在这样略嫌粗大,但她昂首挺身的运动员风采及一脸小姑娘似的坦城却依然如故。若不是阿切尔近来注意到的那一丝倦怠,她简直跟订婚那大晚上侍弄那束铃兰的那位姑娘一模一样。这一事实似乎格外引起他的同情,她的单纯就像小孩子信赖的拥抱那样感人至深。接着,他记起了隐伏于她的漠然与沉静中的激昂慷慨,回想起当他力劝她在博福特家舞会上宣布他们的订婚消息时她那理解的目光;他仿佛又听到了她在教区花园里说过的那番话:“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对另一个人的不——不公平上。”他抑制不住地产生了一种渴望:想对她说出真相,以便仰仗她的宽宏大量,请求得到他一度拒绝过的自由。 纽兰·阿切尔是个善于自我克制的沉稳青年,遵循一个狭小社会阶层的行为准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第二天性。对于任何哗众取宠的行为,对于任何范德卢顿先生与俱乐部包厢里的人们指责为粗鲁的行为,他都深恶痛绝。但忽然间,他忘记了俱乐部包厢,忘记了范德卢顿先生,以及长期将他包围在习惯庇护中的一切。他穿过剧场后面半圆形的过道,打开范德卢顿太太包厢的门,仿佛那原是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门一样。 “呣阿麻!”得意洋洋的玛格丽特正用颤音尖声唱着。阿切尔一进去,包厢里的人全都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经违背了他那个圈子的一条规则——在独唱表演期间是不准进入包厢的。 他悄悄从范德卢顿先生与西勒顿先生中间走过去,探身俯于妻子上方。 “我头痛得厉害。别对任何人讲,跟我回家好吗?”他悄声说。 梅理解地看了他一眼,只见她悄声告诉了她母亲,后者同情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又嗫嚅着向范德卢顿太太表示了歉意,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时正值玛格丽特落进浮士德的怀抱。当阿切尔帮她穿外衣时,他注意到两位老夫人相互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们乘车离开,梅怯生生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你不舒服,我心里很难过。怕是他们在事务所又让你劳累过度了吧。” “不——不是那么回事。我把窗打开行吗?”他不知所措地说,一面落下他那边的窗玻璃。他坐在那儿,眼睛盯着窗外的街道,觉得妻子在身边就像在默默地对他监视、审讯一样,便用眼睛紧紧盯着一座座路过的房子。到了家门口,她在马车的阶蹬上被裙子绊了一下,倒在他身上。 “你没受伤吧?”他问道,并用胳膊扶稳她。 “没有;可是我可怜的衣服——瞧我把它撕坏了!”她大声说,弯身提起被泥土弄脏的那一面,跟着他跨上台阶进了门厅。仆人们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回来,上面平台上只有一盏微弱的煤气灯。 阿切尔上楼捻亮了灯,并用火柴点着图书室壁炉台两侧的煤气灯嘴。窗帘都拉上了,屋子里暖融融的温馨气氛深深触动了他,使他觉得好像在执行一项难于启齿的任务时遇上了熟人一样。 他注意到妻子脸色十分苍白,问她是否需要他弄点儿白兰地来。 “噢,不用,”她说着一阵脸红,脱下了外套。“你赶紧上床不好吗?”她又说。这时他打开桌上一个银匣子,取出一支香烟。 阿切尔丢下烟,走到他平时坐的炉火旁边。 “不用,我的头痛得没那么厉害。”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有件事想说一说,一件重要的事——我必须立即告诉你。” 她已坐在扶手椅里,听他一说,抬起头来。“是吗,亲爱的?”她应声道,声音那么温柔,她对他的开场白见怪不怪的态度倒使他感到奇怪了。 “梅——”他开口道。他站在离她的椅于几英尺之外,对面看着她,仿佛他们之间这点距离是不可逾越的深渊似的。他的话音在这种舒适安静的气氛中听起来有点怪异,他又重复地说:“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关于我自己……” 她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她的脸色仍然非常苍白,但表情却出奇地平静,那平静仿佛来源于内心一种神秘的力量。 阿切尔压住了涌到嘴边的那种自责的套语,他决心直截了当地把事情说开,不做徒劳的自责或辩解。 “奥兰斯卡夫人——”他说道,但妻子一听这个名字便举起一只手,好像让他住口似的。这样一来,煤气灯光便照射在她那枚结婚戒指的金面上。 “咳,今晚我们干吗要谈论埃伦呢?”她略显厌烦地绷着脸问道。 “因为我早就该讲了。” 她脸色依然很平静。“真有必要吗,亲爱的?我知道有时我对她不够公正——也许我们都不公正。无疑你比我更理解她:你一直对她很好。不过,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关系呢?” 阿切尔惶惑地看着她。束缚着自己的那种虚幻感觉难道已传染给他妻子了吗? “都过去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含糊不清地结巴着说。 梅仍然用坦率的目光看着他。“怎么——因为她很快就回欧洲了;因为外婆赞成她、理解她,而且已经安排好让她不依赖她丈夫而独立——” 她突然住了口,阿切尔用一只抖动的手抓住壁炉架的一角,借以支撑住自己,并徒然地想对混乱的思绪进行同样的控制。 “我以为,”他听见妻子那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你今天傍晚留在办公室是进行事务性准备呢。我想,事情是今天上午决定的。”在他茫然的注视下,她低垂下眼睛,脸上又掠过一片难以捉摸的红晕。 他觉得自己的目光一定是令人无法忍受,于是转过身去,将双肘支在壁炉台上,捂住了脸。有什么东西在他耳朵里唿咚唿咚地乱响,他说不清是他血管里血的悸动,还是壁炉上钟表的咔嗒声。 梅坐在那儿一动未动,也没有讲话,那种表缓缓地走了5分钟。炉格里有一块煤向前滚落下来,他听见她起身把它推了回去。阿切尔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这不可能,”他大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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