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伊迪丝·华顿 > 天真时代 | 上页 下页


  这一切阿切尔太太都感觉到了,她儿子也知道她感觉到了。但是,他同时还知道,她被过早宣布他的订婚消息搅得很不安,或者不如说被过早宣布的原因搅得很不安。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因为总体上讲他是个极为温情宽容的人——今天晚上他才留在家中。“我并非不赞成明戈特家的集体精神;可为什么要把纽兰的订婚与奥兰斯卡那个女人的事搅在一起,我弄不明白,”阿切尔太太对詹尼抱怨说,后者是她稍欠温柔的惟一见证人。

  在对韦兰太太的拜访中,她一直是举止优雅的;而她的优雅举止是无与伦比的。不过纽兰明白(他的未婚妻无疑也猜得出),在整个拜访过程中,她和詹尼都紧张地提防着奥兰斯卡夫人的闯入;当他们一起离开那所住宅时,她不加掩饰地对儿子说:“我很高兴奥古斯塔·韦兰单独接待了我们。”

  这些内心不安的暗示更加让阿切尔感动,以致他也觉得明戈特家走得有点太远了。但是,母亲与儿子之间谈论心中刚生的念头,是完全违背他们的道德规范的,所以他只是回答说:“唉,一个人订婚后总要参加一系列的家族聚会,这种活动结束得越快越好。”听了这话,他母亲只是隔着从饰有霜冻葡萄的灰丝绒帽上垂下的网状面纱撇了撇嘴。

  他觉得,她的报复——她的合法的报复——就是要在今晚从杰克逊先生口中“引出”奥兰斯卡伯爵夫人的事。年轻人既然已经当众尽了明戈特家族未来成员的义务,他并不反对听一听对那位夫人的私下议论——只不过这话题已经开始让他感到厌烦。

  杰克逊先生吃了一片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仆带着跟他相同的怀疑目光递给他的半冷不热的鱼片。他用让人难以觉察的动作嗅了嗅蘑菇浇头,拒绝了它。他脸色沮丧,样子很饿。阿切尔心想,他很可能要靠谈论埃伦·奥兰斯卡来充饥了。

  杰克逊先生在椅子里向后靠了靠,抬眼看了看烛光下挂在昏暗墙壁上深色相框里的阿切尔们、纽兰们,以及范德卢顿们。

  “唉,你的祖父阿切尔多么喜爱丰盛的晚餐啊,亲爱的纽兰!”他说,眼睛盯着一位胖胖的胸部饱满的年轻人的画像,那人打着宽领带,穿一件蓝外套,身后是一所带白色圆柱的乡间别墅。“可——可——可不知他会如何看待这些异国婚姻!”

  阿切尔太太没有理睬他有关老祖母的菜肴的话,杰克逊先生从容地接下去说:“不,她没到舞会上去。”

  “噢——”阿切尔太太低声说,那口气仿佛是说:“她总算还知礼。”

  “也许博福特夫妇不认识她,”詹尼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推测说。

  杰克逊先生轻轻呷了一口,仿佛是在想象中品尝马德拉葡萄酒。“博福特太太可能不认识,但博福特却肯定认识,因为今天下午全纽约的人都看见她和他一起沿第五大街散步。”

  “我的天——”阿切尔太太痛苦地呻吟道。她显然明白,想把外国人的这种行径与高雅的概念挂上钩简直是徒劳。

  “不知下午她戴的是圆檐帽还是软帽,”詹尼猜测说。“我知道她在着歌剧时穿的是深蓝色天鹅绒,普普通通的,就像睡衣一样。”

  “詹尼!”她母亲说;阿切尔小姐脸一红,同时想装出无所顾忌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去舞会,总算是知趣的了,”阿切尔太太接着说。

  一种乖僻的情绪,使做儿子的接腔道:“我认为这不是她知趣不知趣的问题。梅说她本来是打算去的,只是后来又觉得你们刚刚说到的那身衣服不够漂亮而已。”

  阿切尔太太见儿子用这样的方式证实她的推断,仅仅报之一笑。“可怜的埃伦,”她只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又同情地补充道:“我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梅多拉·曼森对她进行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培养教育。在进入社交界的舞会上,居然让她穿黑缎子衣服,你又能指望她会怎样呢?”

  “哎呀——她穿的那身衣服我还记得呢!”杰克逊先生说。他接着又补一句:“可怜的姑娘!”那口气既表明他记着那件事,又表明他当时就充分意识到那光景预兆着什么。

  “真奇怪,”詹尼说,“她竞一直沿用埃伦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假若是我早就改成伊莱恩了。”她环顾一眼餐桌,看这句话产生了什么效果。

  她哥哥失声笑了起来。“为什么要叫伊莱恩?”

  “不知道,听起来更——更有波兰味,”詹尼涨红了脸说。

  “这名字听起来太引人注意,她恐怕不会乐意,”阿切尔太太漠然地说。

  “为什么不?”儿子插言道,他突然变得很爱争论。“如果她愿意,为什么就不能引人注意?她为什么就该躲躲闪闪,仿佛自己给自己丢了脸似的?她当然是‘可怜的埃伦’,因为她不幸结下了倒霉的婚姻。但我不认为她因此就得像罪犯一样躲起来。”

  “我想,”杰克逊先生沉思地说,“这正是明戈特家的人打算采取的立场。”

  年轻人脸红了。“我可没有必要等他们家的暗示——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先生。奥兰斯卡夫人经历了一段不幸的生活,这不等于她无家可归。”

  “外面有些谣传,”杰克逊先生开口说,瞥了詹尼一眼。

  “噢,我知道:是说那个秘书,”年轻人打断他的话说。“没关系,母亲,詹尼是大人了。人们不就是说,”他接下去讲,“是那个秘书帮她离开了把她当囚犯看待的那个畜牲丈夫吗?哎,是又怎么样?我相信,我们这些人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会这么干的。”

  杰克逊先生从肩头斜视了一眼那位脸色阴沉的男仆说:“也许……那个佐料……就要一点,总之——”他吃了一口又说:“我听说她在找房子,打算住在这儿。”

  “我听说她打算离婚,”詹尼冒失地说。

  “我希望她离婚!”阿切尔大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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