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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远书城 > 伊迪丝·华顿 > 火花 | 上页 下页


  “那我也不知道,我该说差不多二十年了吧。孩子们都长大了,两个男孩子都在格罗顿,莉拉看上去并不像,我得说——在某些方面。”

  “那么,自结婚以来他一直都在干什么呢?”

  “嗨,他应当干什么呢?他有的是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呗。当然在银行里他有合伙人。他们说他那无懒老岳丈,尽管他拒不见他,却从他身上敲了一大笔钱。你知道他心肠好软。但他什么都玩得转,我认为。他又是许多董事会的成员——盲人收容所呀,儿童救济院呀,防止虐待动物协会呀,等等,再没有更好玩的了。”

  “但是我指的不是这种事,”我坚持说。

  阿尔斯特罗普在黑暗中望着我。“你指的不是女人吧?我从未听说过——不过说不定有一个人不会那样做的。他是个关起来的人。”

  我们转回去换衣服准备吃饭。是啊,那正是我想要说的话,他是个关起来的人。就连尚未成熟的阿尔斯特罗普也感觉到了。但是自觉地关起来,故意地关起来——或者仅仅是本能地、先天地关起来?神秘就神秘在这里。

  02

  马球大赛第二天举行。这是该赛季的首场比赛,晴雨表尊重这一事实,所以下了一夜的阵雨后,便跳回到晴。

  五马路倾巢而出去看纽约队对亨普斯特德队的比赛。平整得美丽如画的草坪和新漆过的俱乐部看台上是彩色纷呈的春装,星罗棋布的阳伞,不可胜数的四轮马车和其它车辆将球场的那一边围得水泄不通。

  海利·德莱恩仍然打马球,尽管他身体非常笨重,给他提供坐骑的费用肯定相当大。当然,人们不再把他看作第一流的赛手;事实上到了后来,这种比赛已经成了一门精湛的技艺,我简直不明白一个像他这样笨重的身体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他在引进和确立这项运动中起的作用仍然为人敬重,除此之外,他在这项运动初创阶段表现出的击球的稳健和敏捷使他仍被人看作一名有用的后卫。

  我不大记得比赛开始时的情景了。它跟我见过的其它许多比赛相仿。我从未打过马球,我也没钱玩;对我来说,这种场景的主要情趣在于五月的天气,草坪上春装的波动,青春快乐的意识以及少男少女们在纵容的天空下编织他们永恒的图案的意识。不时,突然“噢”的一声,于是东张西望的”目光都转向同一个方向,这时两股眩目的人马冲过绿色的草坪,直向那些星光般灿烂的人们闪射过来,旋即又卷地而回。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随后他们的目光又游移不定,又开始唠嗑儿,青春和性诱惑开始放任自己,直到下一次冲击将他们从痴迷中惊醒。

  我是零散观众中的一员。马球作为一种表演好久以来已不再使我感兴趣了,我对它冷眼相观,就像冷眼相观倚在马车顶上或是俱乐部看台上求爱者身上的那些漂亮的姑娘们一样。然而,我信步阐荡到那些白色的围栏附近,那里有一群看客,我从中看见了莉拉·德莱恩。

  就在向她靠近时,我惊讶地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她身边擦肩走开。人们仍然常常在大赛马道外边看到老比尔‘格雷西;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钻进这个时髦的马球俱乐部的围墙的。可是,他明白无误地就在那儿;谁能忘得了他那寒酸的时髦赛马服下面高高隆起的胸膛,那顶灰色的大礼帽总是推到后脑勺上,露出他那稀稀拉拉的赤褐色的鬈发,鬼鬼祟祟与大摇大摆的神态混为一体,使他那游移不定的目光显得可怜巴巴的。在老纽约体面的死寂的地平线上像告诫性的废墟那样随处耸立的人物中间,没有比比尔·格雷西更典型的了;当他拖着脚步从他女儿身边走开时,我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他。“想办法要从他女儿那里搞出些钱来,”我断言;同时想起了阿尔斯特罗普说过德莱恩慷慨大方的话。

  “哼,如果我是德莱恩,”我想,“我就给上一大笔钱让那老无赖永不露面。”

  德莱恩夫人转过头来瞅着她父退避,这时看见了我,便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德莱恩骑着一匹高大的、胸肌发达的矮马缓缓跑过赛场,球棍搭在肩上。他就这样沉重而有力地骑着马,身穿红黑相间的球衫和白色马裤,他的脑袋在草皮的衬托下就像一尊青铜像一样醒目。这时我异想天开,回想起那位著名的外国雇佣兵福利尼奥的圭多里奇奥的形象来,他骑着马以缓慢而有力的步伐在锡耶纳①的市政大厅绘有堡垒的壁画上跨步。为什么这样一位骑着矮种马缓步穿越长岛的一个马球场的身体过重、已过中年的纽约银行家会使我想起一位骑着铠甲护身的战马的军人形象,我觉得难以解释。就我所知,德莱恩的背景中就根本找不到有角楼的堡垒;而且他那少年气十足的球帽和俗艳的球衫替代圭多里奇奥的铠甲显得不伦不类。但那是这个人一直在玩的一种游戏,以他那种懒散迟钝的方式使我想起了比他所能知道的更为伟大的时代、场景和人物。正因为如此,他总是叫我兴味十足。

  ①锡耶纳: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城市。

  正是这种兴味使我在德莱恩夫人旁边驻足,在一般情况下我总是躲着她的、她隐隐约约地笑了一下,早已把目光转向球场。

  “你在欣赏你的丈夫吗?”当德莱恩已策马趋步跑到我们的视线之外时我问道。

  她满腹狐疑地瞥了我一眼。“我想你觉得他胖得打不成马球,是不是?”她有点恶声恶气地反唇相讥。

  “我觉得他是场上最棒的人物。他看起来像个大将军,像一位伟大的雇佣兵——我指的是一幅古老的壁画上的。”

  她瞪着眼睛,也许觉得这话里有刺,凡是她难以理解的东西,她总是这样对待。

  “啊,他为他的马想花多少就花多少!”她咕哝着;然后不着边际地大笑—声补充道:“你这话是一种恭维?我可以把你的话告诉他吗?”

  “希望你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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