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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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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马雅可夫斯基又被尊为圣徒了。那是因为他已经死了,盖棺论定了。他对自己说,你自己也会盖棺论定的。现在别去想这事了,想想玛丽亚吧。 玛丽亚令他对他的偏执十分难堪。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影响他的决心,然而他不想死,多想活在人间。他愿意放弃英雄或烈士的结局。他不想打一场德摩比利式的保卫战①,也不想当桥头阻击敌人的罗马壮士霍拉修斯②,更不想成为那个用手指堵堤坝窟窿的荷兰孩子。不。他想和玛丽亚一起生活。说得简单点,就是这样。他想和她共度悠长的岁月。 [①公元前四百八十年,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率领三百名战士死守德摩比利关口,阻击波斯侵略军,结果被包围,全部牺牲。] [②霍拉修斯是罗马传说中的英雄,公元前五〇八年左右,他和其它两名壮士坚守罗马木桥,阻挡住入侵的伊特拉斯坎人的大军,待罗马人毁桥后才跳入台伯河中,游到对岸。有传说他在河中淹死。] 他不相信还会有什么悠长的岁月,但如果真有的话,他愿意和她一起度过,他想,我们住旅馆的时候,可以用李文斯顿博士①夫妇的名字来填登记表。 [①苏格兰医学博士李文斯顿博士(一八一三…一八七三),于一八四〇年离开英国到非洲南部任传教士,一面行医,一面到处旅行探险。一八六六年第二次到非洲,一度和外界失去连系。一八七一年, 《纽约先驱报》派英籍记者亨利·斯坦利率探险队到非洲寻找他的下落,于十一月十日在坦噶尼喀湖边乌吉吉城与他会面,斯坦利第一句话就是:“我看这位是李文斯顿博士吧。”罗伯特·乔丹在此处用开玩笑的心情引用了这句话。] 为什么不娶她?当然,他想,我要娶她。这样我们就是爱达荷州太阳谷城的罗伯特·乔丹夫妇了,或者是得克萨斯州科珀斯克里斯蒂城,或蒙大拿州比尤特城①的罗伯特·乔丹夫妇了。 [①这三个城市都在美国西部。] 西班牙姑娘能是位了不起的妻子。我从没结过婚,所以很相信这一点。等我回大学复职,她就是讲师太太。当西班牙语系四年级学生傍晚来我家抽板烟,饶有兴味地谈克维多、洛佩·德维加、加尔多斯①以及其它受人尊敬的死者的时候,玛丽亚就可以给他们讲讲某些为正统信仰而奋斗的蓝衫十字军②是怎样骑在她头上,而另一些拧住她胳臂、撩她的裙子堵住她嘴的事了。 [①洛佩·德维加(一五六二…一六三五),西班牙戏剧家,现存作品四百余部,大部分为喜剧,以《羊泉村》为代表作。加尔多斯(一八四三…一九二〇),西班牙作家,着有长篇小说、剧本。] [②指西班牙法西斯组织长枪党党徒。] 我不知道蒙大拿米苏拉城的人们会怎样看待玛丽亚?如果我能回到米苏拉找到工作的话。看来我在那里要永远被扣上赤色分子的帽子,列在黑名单上了。尽管你自己不知道。你永远不确定。他们没法证明你以前干过什么事,事实上即使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你,而我的护照在他们颁发限制条例之前去西班牙是有效的。 我可以待到三七年的秋天再回去。我是在三六年夏天离开的,假期虽然是一年,但在第二年秋季开学时再回去也可以。从现在到秋季开学时间还早。也可以这样说,从现在到后天时间也还早。不。我看没必要为大学发愁。只要秋天回去就行。只要想办法回去就行。 但是现在,生活多奇怪呀。不奇怪才怪呢。西班牙是你的任务、你的职责,待在西班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好几个夏天,你干过一些其它工程项目,在林业部门参加筑路,还在国家公园里做过事,学会了使用炸药,所以做爆破工作对你也是合适的。虽然时间仓促,不过学得很扎实。 你一旦把爆破当做问题来看,那它就仅仅是一个问题。但是随之而来的好多问题却不好对付,尽管你不把它当回事。人们一直把爆破当做有效的谋杀。讲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能让它变得情有可原吗?讲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会使杀人听起来更有趣吗?他对自己说。依我看,你把这问题看得未免太轻率了。他想。等你不再为共和国服役,你的情况将会如何,你究竟配做些什么,这些对我来说,都很成问题。他对自己说,不过我想,只要你把它写出来,就能把这些包袱放下。一旦把它写出来,一切就会成为过去。你能写的话,那会是一本好书。要比另外那本好多了。 他想,然而在这阶段,你眼前的生活,或今后的生活,就是今天、今晚、明天,今天、今晚、明天,我希望能一遍遍地周而复始下去。他想,所以你最好还是抓住眼前的光景,并且多感恩。要是炸桥不顺利呢?眼前看来可不太好。 然而,玛丽亚是美好的。可不是?他想,嗯,可不是吗?我现在能从生活中得到的,也许就是这个了。也许这就是我的生活,不是七十年①,而是四十八小时,或者说得准确些,是七十或者七十二小时。一天二十四小时,三天就是七十二小时。 [①典故出自《圣经》第九十章第十节:“我们一生的年岁是七十年。”] 在我看来,七十小时跟七十年一样,也可以充分享受生活。只要你已经到达了适当的年纪,并且这七十小时开始时,你已经有了丰富的生活。 真是胡思乱想,他想。你一个人在想些什么鬼名堂。胡扯。也许这不是胡扯。得了,我们走着瞧吧。我上一次跟女人睡觉是在马德里。不,不对。是在埃斯科里亚尔,那晚上我醒来,以为是另一个人在身边,很激动,后来才知道是谁,不过,那还是很愉快的。那次之前是在马德里,除了在睡觉时我自欺欺人,假装有女人之外,情况也差不多,或者更差劲一些。所以,我不是过分美化西班牙女人的风流,也不认为在西班牙逢场作戏要比在别的国家逢场作戏更强。可是,我和玛丽亚在一起的时候,我对她深深的爱让我觉得自己确实要死过去似的,我从来不信会这样,也不觉得会有这种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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