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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差不多有八个吧。今晚我们就能弄清楚了。他要过这儿来。他为人很踏实。他也有点炸药,不是很多。你和他谈谈吧。”

  “你派人去找他了?”

  “他每天晚上都来。他是邻居,也是同志和朋友。”

  “你看他为人怎么样?”

  “他人很不错,而且很踏实。在上次炸火车那件事上,他真了不起。”

  “其它那几帮里的人手呢?”

  “如果通知及时的话,能召集到五十来个带步枪的人手,比较能确定的。”

  “有多确定?”

  “要看情况严重程度来定。”

  “每枝枪有多少发子弹?”

  “大概有二十发。要看他们愿意带多少来参加这次行动——如果他们愿意来参加这次行动的话。你别忘了,炸桥这种事,既弄不到钱,也捞不着战利品;而且尽管你没明说,也知道危险是小不了的;再者,完了事还得从这一带山里撤走。很多人会反对炸桥的。”

  “这很清楚。”

  “如此看来,能不提这事就不提。”

  “我同意。”

  “那么等你勘探过了桥,我们今晚就和‘聋子’谈谈。”

  “我现在就让安塞尔莫下山去。”

  “那么把他叫醒吧,”她说,“你要带枝卡宾枪吗?”

  “谢谢,”他对她说,“带一枝固然好,不过我不会用的。我是去侦察,不是去找麻烦的。谢谢你把这些情况告诉我。我非常喜欢你直来直往的说话方式。”

  “我说话喜欢坦率。”

  “那么就告诉我你在我手上看出了什么吧。”

  “不,”她说着,摇摇头,“我没有看出什么。快去看桥吧。我会照管你的装备的。”

  “把背包盖起来,谁也不让碰。搁在那儿比山洞里好。”

  “一定盖好,不准任何人碰它,”巴勃罗的老婆说,“快去看你的桥吧。”

  “安塞尔莫。”罗伯特·乔丹用手按按老头儿的肩膀。老头儿正把脑袋枕在双臂上躺着熟睡呢。

  这时老头儿抬起头。“是,”他说,“不用说了。我们走吧。”

  【第三章】

  最后的二百码路程,他们小心翼翼地在树荫下从这棵树移动到那棵树,这时,穿过陡峭的山坡尽头的几棵松树,距离那桥就只有五十码了。阳光越过褐色的山肩照过来,险峻的峡谷间的辽阔空间将那座桥衬托得黑魆魆的。那是一座单孔铁桥,两头各有一个岗亭。桥面很宽,足以两辆汽车并行其上。那铁桥坚固优美,横跨深谷,下面是深深的谷底,白浪翻滚的河水淹过大块圆石,奔向山口那边的主流。

  阳光正直射着罗伯特·乔丹的眼睛,那座桥只显现出一个剪影。随着太阳落到圆滚滚的褐色山头后边,阳光逐渐减弱,他透过树林眺望着山头,这时他不再直视着刺眼的阳光,竟发现山坡是一片葱翠的新绿,山峰下还有一片片积雪。

  接着在那短暂的余晖中,他又看向那突然间格外真切的铁桥,仔细观察它的结构。要炸掉这座桥并不难。他一面看着,一面从胸口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迅速地在上面勾勒了几张素描草图。他在本子上画图时并没有计算需要多少炸药。留待以后再计算。他在盘算把炸药安放在哪里才能炸断桥面的支撑,把桥的一部分炸塌到峡谷里去。若放置五六个炸药包,同时引爆,就能稳稳当当地、准确无误地把桥炸掉;不行的话,用两个大炸药包也差不多能完成任务。那就要准备非常大的炸药包,放在桥的两侧同时引爆。他兴奋地快速勾画着草图,他为了终于开始动手做而欢喜。他把笔记本合上,把铅笔插进本子护封内的皮套里,然后把笔记本藏进上衣口袋里,扣好袋盖。

  他画草图的时候,安塞尔莫观察着公路、铁桥和岗亭。他觉得他们离桥太近不安全,直到草图画完,他才松了一口气。

  罗伯特·乔丹扣好衣袋盖后,匍匐在一棵松树后面瞭望。安塞尔莫把手搭在他胳膊肘上,伸出一根手指在旁边指点。

  公路这一头正对着他们的那个岗亭里坐着一个哨兵,膝间夹着一枝上了刺刀的步枪。他抽着烟,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身上披着件毯子式的披风。相距五十码,看不清他脸上的五官。罗伯特·乔丹举起望远镜,尽管现在没有一点阳光,他还是两手捏成空拳,小心地围着镜片,以免产生反光被哨兵发现。桥上的栏杆看得非常清晰,彷佛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而那哨兵的脸也看得清清楚楚,就连他那凹陷的脸颊、香烟上的烟灰和刺刀上闪亮发光的油迹都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张农民的脸,高颧骨、凹脸颊,满脸的胡子楂,浓眉毛遮住眼睛,一双大手握着枪,毯子式的披风下面露出笨重的长筒靴。岗亭墙壁上挂着一只磨得发黑的皮酒袋,还有一些报纸,但没有电话机。当然,可能在他看不到的另外一边有架电话机;但是看不到岗亭四周有通到外面的电线。沿公路有一条电话线通过铁桥。岗亭外边有一只炭火盆,是用一只旧汽油桶做的,截去了桶顶,桶壁上凿了几个洞,架在两块石头上,但盆里没生火。有几只烧黑了的空铁罐埋在火盆下面的灰里。

  罗伯特·乔丹把望远镜递给趴在他身边的安塞尔莫。老头儿笑着摇摇头。他用手指敲敲自己眼睛边的太阳穴。

  “我看见过他。”他用西班牙语说。他努着嘴讲话,嘴唇几乎不动,声音比耳语还低。罗伯特·乔丹冲着他笑,而他一手指着哨兵,另一手的食指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罗伯特·乔丹点点头,但没有笑。

  桥另一头的岗亭背对着他们,朝着公路下段,因此他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这条公路很宽,浇过柏油,铺得很厚实,在较远的那个桥堍处向左弯过去,然后再绕一个大弯子向右面拐出去,就看不见了。眼前的这一段公路是凿掉了峡谷内侧那一边坚硬的石壁,在旧路面的基础上加宽的;从山口和桥上望下去,公路的左边,也就是西边,靠着陡峭的峡谷的一侧,竖着一排凿下来的石块做的防护用的界石。这里的峡谷十分幽深,架桥下川流的溪水和山口的主流在这里汇合。

  “另外那个哨所在哪儿?”罗伯特·乔丹问安塞尔莫。

  “从那个拐弯再过去五百米。在靠着石壁盖的那间养路工的小屋边上。”

  “有几个人?”罗伯特·乔丹问。

  他又拿起望远镜望望那个哨兵。只见哨兵正往岗亭的木板墙上掐熄烟卷,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袋包,摊开那熄掉的烟蒂的烟纸,把剩下的烟丝倒回烟袋里。哨兵站起身来,把步枪靠着岗亭的墙放好,伸了一下懒腰,然后重又拿起步枪,挎在肩膀上,走到桥面上来。安塞尔莫赶忙把身体贴在地上,罗伯特·乔丹把望远镜塞进衣袋,脑袋闪在一棵松树后面。

  “一共有七个士兵和一个班长。”安塞尔莫贴着他的耳朵说,“我从吉普赛人那儿打听来的。”

  “他一停下来,我们就走,”罗伯特·乔丹说,“我们靠得太近了。”

  “你想看的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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