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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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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乔丹心里盘算,听他这么说差不多有五百发。 “弹膛是圆盘还是长带的?” “上子弹用的是枪上面的圆铁盒。” 罗伯特·乔丹心想:好家伙,是架刘易斯轻机关枪①。 [①刘易斯轻机关枪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由协约国首先使用,后来装在了战斗机上。它每分钟可打出五百五十发子弹,重量约为十二公斤。由美国陆军军官艾·纽·刘易斯发明,并以其名字命名。] “你懂机关枪吗?”他问那老头儿。 “不懂,”安塞尔莫说,“一点也不懂。” “你呢?”他问吉普赛人。 “这种枪打起来快极了,枪筒越打越烫,烫得手一碰就烧破皮。”吉普赛人神气地说。 “这谁不知道!”安塞尔莫不屑地说。 “也许吧,”吉普赛人说,“不过既然他要我讲讲机关枪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他呗。”他接着补充说,“再有,它和普通步枪不一样,这个只要你扣住扳机,就能打个不停。” “只要不卡壳,子弹没打光或者枪筒不被烫软。”罗伯特·乔丹用英语说。 “你说啥?”安塞尔莫问他。 “没什么,”罗伯特·乔丹说,“我只是用英语说说未来的事。” “这可怪了,”吉普赛人说,“用英国话来说未来的事。你会看手相吗?” “不会,”罗伯特·乔丹说着又舀了一杯酒,“不过,要是你会的话,我倒希望你给我瞧瞧,告诉我接下来三天里要发生什么事。” “巴勃罗的老婆会看,”吉普赛人说,“不过她脾气暴躁,性情很野,她肯不肯给你瞧,我可说不准。” 罗伯特·乔丹坐起来,喝了口酒。 “走,我们去见见巴勃罗的老婆吧,”他说,“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我们去试试看,不行就算了。” “我可不想去找她,”拉斐尔说,“她最讨厌我。” “为什么?” “她拿我当混子。” “这真不公平。”安塞尔莫嘲弄地说。 “她讨厌吉普赛人。” “这真是个错误。”安塞尔莫说。 “她有吉普赛血统,”拉斐尔说,“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他露齿笑道,“只是她的舌头太伤人,像条牛鞭子。她那条舌头能把人的皮给扒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她真野得不得了。” “她和玛丽亚姑娘相处得怎么样?”罗伯特·乔丹问。 “好着呢。她疼那丫头。有谁敢去接近这丫头,打她主意的话……”他摇摇脑袋,啧啧地说道。 “她待那姑娘真不错,”安塞尔莫说,“照顾得好着呢。” “我们炸了火车把她带回来时,她奇怪得很,”拉斐尔说,“她一声不吭,哭个不停,谁一碰她,她就浑身抖得像只落水狗。最近才好了点,最近她好多了。她今儿个很好,她刚才跟你说话的时候就非常好。我们炸掉火车后本打算扔下她得了,为她这么个愁眉苦脸难看极了的人耽误工夫算不合。可是老太婆在那丫头身上系了根绳子,等她走不动时,老太婆就用绳子抽她,逼她走。后来,她实在走不动了,老太婆就把她扛在肩上。等老太婆扛不动了,就由我来扛。当时我们爬的那山上金雀花和石楠长得老高,有胸口这么高。等到我也扛不动了,就由巴勃罗来扛。老太婆强迫我们扛她的时候,骂得可凶着哪!”他想起来就不住地摇头。“没错,这丫头腿长身子却不重。瘦骨头没什么分量。不过当时我们不得不一会儿停下来把她放下开枪打仗,一会儿再把她扛起来,那时候她可真够重的。可那老太婆呢,用绳子抽打巴勃罗,替他拿步枪,当他要把丫头扔下时,老太婆就把枪塞到他手里,逼他把丫头再背起来。她一边替他上子弹,一边咒骂他。老太婆把他子弹袋里的子弹掏出来,一边装进弹膛,一边咒骂他。当时天刚擦黑,要是到了晚上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幸好,没碰到骑兵队。” “那次炸火车肯定是艰苦极了,”安塞尔莫说,“我当时不在场,”他向罗伯特·乔丹解释,“当时参加的有巴勃罗的手下和‘聋子’的那些手下。今晚我们就要见到‘聋子’和这一带山里的另外两帮人。我当时到战线的另一边去了。” “还有那个名字很古怪的金黄头发的人……”吉普赛人说。 “卡希金。” “对。我总叫不上这个名字。我们还有两个人带了一架机关枪,他们也是部队上派下来的。他们带不走机关枪,就把枪扔下了。机关枪当然没有这丫头沉,要是老太婆当时管住他们的话,他们肯定可以把枪带走的。”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住地摇头,接着说道,“我这辈子还从没见过像那次爆炸的场面。火车直直地开来,我们老远就看到了。我当时心里紧张极了,现在讲不上来。我们远远地望见火车喷出的蒸汽,然后听到汽笛声。接着,火车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地径直就开过来了,车体越来越大。紧接着,突然就一声轰鸣,爆炸了。火车头的前轮被炸得腾空飞了起来,一团黑烟冒了起来,地皮好像都被整个翻腾起来,火车头好像在梦境里似的在一片升腾的灰尘和枕木中间被炸得飞起来老高,然后偏着歪倒在地上,好似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炸飞的泥巴块儿还掉到我们身上。随后,锅炉一声爆响,一片白色蒸汽迸发出来。机关枪打了起来,嗒…嗒…嗒…嗒!”吉普赛人这时握紧双拳,跷起了两个大拇指,在身前上下摆动,好像在开一架想象中的机关枪。“嗒!嗒!嗒!嗒!嗒!嗒!”他欣喜若狂,“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种场面,只见敌人的部队从火车里逃奔出来,机关枪对准他们响个不停,他们一个个倒下去。就在这个时候,我一出神手碰到了机关枪上面,枪筒滚烫,老太婆一下子给了我一个嘴巴,嚷嚷着:‘快开枪呀,你这笨蛋!快开枪呀,不然我把你的脑袋踩个稀烂。’我接着开枪,不过要把那枪摆稳还真不容易,敌人正朝远处的山上跑去。后来我们下去,到火车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搬回去,有个军官用手枪逼着士兵,赶他们向我们反扑。他不停地挥舞手枪,对他们大声叫喊,我们都朝他开枪,可谁也没打中。然后有几个敌人卧倒射击,那军官拿着手枪在他们背后跑来跑去,我们还是打不中他,机关枪被火车挡住,没法朝他射击。那军官开枪打死了两个卧倒的士兵,可其它大兵还是不肯起来,他就骂他们,最后他们才三三两两地爬起来,向我们和火车冲了过来,然后又卧倒射击。我们就开始撤退,机关枪仍在我们头顶上嗒嗒嗒地响着。我就在那个时候发现了这丫头,她从火车里逃到了乱石间,跟我们一起逃。就是这些部队死死咬住我们,追我们一直追到晚上。” “当时的情况肯定是够惊险的,”安塞尔莫说,“真够紧张的。” “我们只干了这么一件好事情,”一个深沉的声音说,“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这个没羞没臊的吉普赛私生子、懒酒鬼、孬种,你在干什么呀?” 罗伯特·乔丹看见面前的这个女人五十来岁,个子差不多跟巴勃罗一般高,身材也是滚圆的,穿着农民的黑裙子和坎肩,粗壮的腿上套着厚羊毛袜,脚下是一双黑色绳底鞋,褐色的脸好似一尊花岗石雕像。她的一双手粗大但很好看,浓密的黑鬈发在脖子后面挽了个发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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