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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去年,入梅后,天天是没完没了的阴天。在郁闷的潮气中,每天拭着粘糊糊的汗,苦不堪言。要说,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我便不想动笔了,但今年入梅后的一天,一只不知从哪儿逃出来的驾,在庭院的草木丛中鸣啭了开来,从树梢间看不见它的身影儿,只有它的声音在围墙四周鸣叫个不停。每天一感到莺在原地叫个不停、朝着老方向在飞动,便会意识到自己的心思立时围绕着莺叫声活跃了起来。

  那时,说到要去趟北海道,遂与川端①一起,沿奥羽本线前往青森,在浅虫住了一夜。车上谈到了基督。上个月读到一家杂志上这么一条消息,说是在青森县的八户,崇神天皇时代,基督来到八户住了下来,他殁于此地,墓地也在这里。如此荒诞无稽之谈,在让人觉得吃惊之余,也让我们绕有兴趣地谈论起了不得不依赖这种如同痴人说梦般的想象才能度日的有关现代人头脑的话题,就在谈论的当儿,两人已经来到了八户的门口。“这里下车便是八户车站,是我妻子的娘家。”与脸带微笑说着这话的川端一起,将车站四周的阴郁雨空环视了一番,这时,就像莺声一样,那则有关基督的荒唐不稽之谈,也非常有趣地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不由觉得,说出这番荒唐不稽之论的人的头脑,也是让一种梦境般的美给紧紧缠住了的。

  ①即川端康成。1924年,横光利一与川端康成等人创办《文艺时代》,成为“新感觉派”同人。“新感觉派”的特点是通过感觉,以暗示和象征来表现世界,采用新奇的文体和词语。但这一派作家又各具特色。“新感觉派”在1925、1926年间达到高峰,其后便告分化,各自有了新的转向。

  到达浅虫的翌晨,候车室里挤满了准备上车的小学生。有个混杂在出门远足的小学生人群里,勤杂工模样,身穿立领制服的老人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了我的眼帘里。老人手拿饭盒,坐在长椅上,那张脸简直就跟基督长得一模一样。

  “你看他,跟基督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我不由地脱口而出。

  “真的,长得活像呢!”川端边说边举起了相机,准备将那基督摄下来。

  “太可怜了,算了吧。”说着,没摁镜头,便将相机收了起来。他接着说道,“真是奇怪啊。”

  当时要是把照片给拍下来,现在拿出来看的话,说不定人们会把他当成是手持饭盒的基督的。脸相逼肖到了这样一种程度。

  有这样一种说法:人要是想着荒唐不稽之物的话,那么,那种荒唐不稽之物便会渐渐变成事实。要是谁的头脑里不断生出这样的念头,即把近乎发疯的梦想也当做现实的一部分,那么,基督死于八户的说法,就势必成了令人抑郁的梅雨季节的阴沉天空下一种美丽的现实。不,就在现在与八户隔得并不太远的浅虫车站,我就差一点做了个基督的梦。川端也是如此。

  过了津轻,继续朝北海道走,会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基督教传统,会有一种来到了异境他乡之感。以函馆的TRAPPIST(基督教中的一派)为代表,铁路的沿线,有一种似乎把基督教全都搬了过来似的劲头,德国南部和亚得里亚海的风景便络绎不绝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这里没有梅雨季节,在从内地阴沉天气中逃出来的我的眼睛里,花期正盛的札幌刺槐,看上去就像佛罗伦萨马尔穆大街上的街树。

  旅行归来,内地的梅雨依然连绵不绝。鸣叫着的驾没有逃走,仍在家屋的四周转悠着。一听到它的叫声,浅虫见到的那位基督的脸,便又从我的头脑里浮现了出来。它没有消失,所有梅雨季节的幻想依然如故。近来,我常觉得,事实上,说不定我已经从北海道人的淳朴中看到了基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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