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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他确实为得到她而大感欣慰,”尤斯塔西雅喃喃道,“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是个好男人。费尽心机得到这样一个丈夫,许多女人是会大感满足的。可是我希望得到的所谓生活——音乐、诗歌、感情、战争,以及世上所有伟人命脉中流动的种种令人激动和兴奋的东西——难道说太无理太过分了吗?这一切是我年轻时的梦想所在;可是我没有得到它。然而我原以为我在我的克莱姆身上看到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同他结婚的?”

  “那是你对我的误解。我同他结婚是因为我爱他,但是我不否认,我爱他的部分原因是因为我觉得,从他身上我看见了能过上那种生活的希望。”

  “你陷入了你那悲伤的老情调去了。”

  “不过我并不想一蹶不振,”她任性地叫了起来。“从去参加那次舞会起,我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想抓住它不放。克莱姆能大唱高调,为什么我就不该这么做呢?”

  怀尔德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会唱,但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就难了;尽管做得到的话,我也会鼓励你去作一番尝试。不过由于失去了一件现在已是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生活对我来说已是毫无意义,你会原谅我,没能这样鼓励你。”

  “达蒙,你这是怎么啦,竟说出这种话来?”她问道,抬起那对深邃的眼睛看着他。

  “那是一件我完全没法讲清楚的事;或许假如我试着以谜语的方式告诉你,你不会愿意去猜猜看是什么意思。”

  尤斯塔西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今天我们真是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之中。你不同寻常地把事情弄得极其微妙。你的意思是说,达蒙,你仍然爱着我。哼,那让我感到悲哀,婚姻让我一点也不开心,以致我不能做到心甘情愿地为了这句话而轻蔑地唾弃你,就像我该做的那样。不过关于这事我们已经说得太多了。你想一直等到我丈夫醒过来吗?”

  “我原想同他谈谈的;不过如果为了我没有忘怀你——你提到这一点很好——而冒犯了你的话,尤斯塔西雅,就不必这样做了;不过别说什么‘轻蔑’不轻蔑的话。”

  她没有答话,两人站在那儿,沉思地看着克莱姆,他一直睡得那么香,这是在没有精神压力下从事体力劳动带来的结果。

  “天啊,我是多么妒忌他竟会睡得这么香!”怀尔德夫说,“打从男孩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就没这样熟睡过。”

  就在他们这么看着他时,只听得门上传来咔哒一声,接着传来一声敲门声。尤斯塔西雅走到一扇窗前,向外看去。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先是涨得通红,然后红晕消退了,甚至连她的嘴唇都有点发白。

  “我该走了吗?”怀尔德夫问道,一边站了起来。

  “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

  “那是谁?”

  “约布赖特太太。哦,那天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啊!我无法理解这次来访——她这是想干什么?她对我俩过去的那段日子老是有怀疑。”

  “我全听你的。如果你认为她最好别在这儿看见我,那我就到隔壁的房间里去。”

  “嗯,不错;去吧。”

  怀尔德夫立刻抽身退出;不过他到那间毗连的房间里去了还不到半分钟,尤斯塔西雅就跟了进来。

  “不行,”她说,“我们绝对不能这么干。如果她走进来,她一定会看见你的——如果她会想的话,她会觉得总有什么事不对劲!可是我又怎么给她去开这扇门哪?她是这么不喜欢我——除了她的儿子,她根本就不想见到我。我不会给她开门!”

  约布赖特太太又敲了一次门,这次敲得更响了些。

  “她这么敲门,十有八九会吵醒他的,”尤斯塔西雅继续说:“然后他就会让她进来。啊——听。”

  他们能听见隔壁房间里克莱姆有了动静,似乎被敲门声惊动了,接着他喊了声“妈妈”。

  “是的——他醒了——他会到门口去的,”她说,松了口气。“这边来。我在她眼里没什么好名声,你一定不能让人看见。这一来我只好偷偷摸摸干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因为别人会高兴这么说罢了。”

  说话当儿她已经把他带到了后门,后门开着,外面有一条小径直通院子。“好了,只有一句话,达蒙,”就在他迈步走出去时,她说,“这是你第一次来这儿拜访;就让它成为你的最后一次吧。在我们过去的年月里,我们是打得火热的恋人,但现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再见。”

  “再见,”怀尔德夫说。“我得到了我来这儿想得到的一切,我心满意足了。”

  “得到了什么啊?”

  “见了你一眼。以我的名誉起誓,我来这儿为的就是这个。”

  怀尔德夫把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向这位他前来拜访的美貌姑娘告别,然后走进了花园,她在那儿看着他顺小径走去,最后越过了围墙边的台阶,走进了外面的石南丛中,一路走去时,石南刮擦着他的膝盖,最后他的身影在厚实的石南丛中消失了。等完全见不到他时,她才慢慢转过身,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到了屋里。

  不过在克莱姆和他母亲第一次见面的这种时候,很有可能他们两人都不想见到她在场,要不她在场也是多余的。无论怎么讲,她都没必要匆匆忙忙去会见约布赖特太太。她决定等着,让克莱姆去为她开门,于是她抽身回到了花园里。她无聊地在院子里消磨了几分钟,直到发觉并没什么人来找她,她这才重新迈步穿过屋子向前面走去,她在那儿凝神倾听着客厅里的动静。但是什么也没听见,于是她打开门,走了进去。让她大为惊讶的是,克莱姆竟然还像怀尔德夫和她自己离开他时一样,躺在那儿一动没动,很显然,他并没从睡梦中惊醒过。他受到过打扰,敲门声使他做了梦,发出梦呓,但是他并没有醒来。尤斯塔西雅赶紧走近前门,尽管自己很勉强,她还是得为一个曾对她说过如此恶毒的话的妇人去开门,她打开大门,朝外看去。一个人影也不见。就在门外的刮泥板旁,放着克莱姆的镰刀,还有他带回家来的一捆柴;在她前面,是那条空无一人的小径,院子门稍稍开了一条缝;再前面,那个大山谷中的丛丛灌木在烈日下无声地颤动着。约布赖特太太已经走了。

  克莱姆的母亲这时正顺着一条小径走去,小径被山丘的一道山脊挡住了,因此尤斯塔西雅没法看见。一离开院子大门,她的步子就迈得异常坚决,步履匆匆,就好像一个女人先前一直想去一个地方,然而现在却更急于逃离那儿。她的眼睛牢牢盯在地上;在她的心目中有两个景象是深深铭刻下的——倚在门边的克莱姆的镰刀和捆柴的荆条,还有一扇窗子前露出的一张女人的脸。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在她嗫嚅时,嘴唇显得不同寻常的薄,“这真太过分了——克莱姆哪,他怎么竟忍心这样!他分明在家里;可他竟让她把大门关上不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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