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果戈里 > 外套 | 上页 下页


  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一路走着,兴高采烈,忽然间无缘无故地跟在一个女士的后面跑了起来,那女士像闪电似地在身旁一晃而过,玉体的各个部位都充满了非凡的活力。不过,他立刻就停了下来,仍旧像原先那样缓步而行,连自己也对刚才不知哪来的一股子活泼劲儿感到诧异。过了不久,那几条空旷无人的街道便横陈在他的眼前,它们本来在白天也不大热闹,更不用说夜晚了。眼前它们显得更加冷清和死寂:街灯闪闪烁烁,变得稀少了——显然,是公家的灯油太少了;接着是一座座木头房子、栅栏;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满街的积雪闪着亮光,还有一间间护窗板紧闭的低矮的茅舍沉入梦乡,显得凄凉而幽暗。他渐渐走到了街道被偌大的广场隔断的地方,只见对面有几幢隐约可见的房屋,而广场上则是一片空荡荡的,令人发怵。

  远处,天知道在什么地方,隐约可见岗亭的一点火光,那岗亭就恍如远在天边一样。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那份兴冲冲的劲头到这时已是冷了一大半。他走上广场,不禁感到心里悚然,仿佛他的心已预感到了不祥之兆。他回头望了望,又环顾四周:恰似处在茫茫大海中一样。“不,最好是别去张望,”他暗想道,闭着眼走去,当他睁开眼来想要知道是否走到广场的尽头时,忽然一眼瞧见面前,几乎就在鼻子跟前,站着几个满脸胡髭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也分辨不出来。他两眼发黑,心里咚咚直跳。“这不是我的外套吗?!”——其中的一个人嗓门像打雷似地喊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想要喊“救命”,另一个人把一只像官员的脑袋一般大小的拳头伸到他的嘴边,说道:“你喊试试!”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只觉得有人扒下他的外套,踹了他一脚,他就仰面朝天地倒在雪地里,再也不省人事了。过了一会儿,他苏醒了,站起身来,可是不见了人影。他觉得露天里冷飕飕的,外套不见了,便开始喊叫起来,可是喊声似乎不大乐意传到广场四周的边上去。他满腔悲愤,一个劲地喊叫,接着拔腿跑了起来,一直穿过广场,朝岗亭奔去,岗亭旁边站着一个岗警,倚着斧钺似乎在好奇地张望,想要知道有人干吗叫叫喊喊地从远处跑过来。

  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跑近前去,气喘吁吁地大声嚷道,说他只顾睡觉,什么也不管,居然没有看见有人抢劫。岗警回答说,他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两个人在广场中间让他站住了,还以为是他的朋友呢;叫他不要在这里骂骂咧咧,不如明天去找巡长,巡长会把抢劫外套的人查出来的。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跑回家里,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两鬓和后脑勺上本来就留下不多的一点头发,如今一片乱蓬蓬的;腰间、胸口和整条裤子全都沾满了雪。房东老太太听见一阵可怕的敲门声,赶忙跳下床来,趿着一只鞋子跑去开门,为了谨慎起见,还用一只手掩着胸口的衬衫;可是,刚打开门,一见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那样狼狈,便不由地倒退几步。

  等到他详细讲了事情的经过,她两手向上一拍①,说要直接去找警察署长,巡长光会哄人,空口答应,就会胡弄人;不如直接去找警察署长,她甚至跟他面熟呢,因为有个名叫安娜的芬兰女人,曾在她家里当过厨娘,如今在警察署长家当了保姆,还说她常常见到警察署长乘车打这房子跟前经过,他每个礼拜天都要上教堂去祷告,同时又高高兴兴地瞧着所有的人,所以,从这些事儿看来,他会是一个好人。听了这番开导之后,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神情沮丧地踱进自己的房里,他是怎么度过这一夜的,凡是多少能够替别人设身处地想一想的人是可以想见的。清晨起来,他很早便去见警察署长;不过,人家答复说,署长大人还在睡觉;他十点钟去了,又说还没起来;他十一点钟再去,说是署长大人已不在家里;吃午饭时又去了,——可是文书们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一定要问个清楚,是不是紧急的公事,出了什么事情。终于,阿卡基·阿卡基耶维奇生平头一回想要显示一下个性,不容分辩地说,他要亲自见警察署长本人,并且说他们无权拦阻他,要是他告起状来,他们就会有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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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俄罗斯人的一种习惯动作,常表示喜悦、惊讶、诧异、惋惜、困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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