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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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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瓦廖夫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好伸了一个懒腰,舒坦地哼了一声,说道:“嗨,我要美美地睡上两个钟头啦!”所以,不用说,八等文官这个时候来访,实在不合时宜;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纵然是送上几磅茶叶或者几段上等呢料,那也未必会受到十分热情的接待。警察署长虽说酷爱各种工艺品和手工织物,可是他对国家印制的钞票却情有独钟。“这东西嘛,”这话他是常挂在嘴上的,“再没有什么比得上:它不吃不喝,又不占多大地方,口袋里装得下,摔在地上不会碎。” 警察署长相当冷淡地接待了柯瓦廖夫,并且说,午饭之后本不是办案的时候,人的本性如此,吃饱之后就该稍事休息(八等文官从这话里知道,警察署长是熟悉古代先哲的格言的),又说一个正派的人是不会被人割掉鼻子的,还说人世间形形色色的少校多的是,有的人连像样的内衣裤都没有一套,成天就在藏垢纳污的地方鬼混。 这真是直截了当,不讲情面!应当说明的是,柯瓦廖夫是一个心胸十分狭窄的人。他可以谅解一切有关他本人的闲话,却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亵渎他的官阶和名份。他甚至认为,在戏文里可以对尉官说三道四,决不可对校官加以非难。警察署长的所作所为使他深受侮辱,他摇了摇头,微微摊开两手,傲然地说:“老实说,听了您这番侮辱人的话,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了……”转身走了出去。 他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已是薄暮时分。在一天无谓的奔波之后,他竟然觉得这个家也倍感凄清或者说十分可厌。走进前厅,他一眼瞧见听差伊凡仰卧在肮脏的沙发上,面朝天花板吐着唾沫,居然不偏不倚地吐在同一个地方。伊凡这副懒散样子使他十分恼火;他脱下帽子,啪地一声打在伊凡的脑门上,说道:“你这猪猡,尽干些傻事!” 伊凡猛地跳了起来,飞快地跑上前去给他脱掉外套。 少校进了自己的房间,神情疲惫而又伤感,一下子倒在圈椅里,最后叹了几口气说: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干吗这么不幸?我就是缺胳膊断腿,那也还好些;就是没有耳朵,样子是难看,那也还可以忍受;可是一个人没有鼻子,鬼知道是一副什么丑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直就是废物,扔到窗外去还恐怕来不及呢!要是在战场上或者决斗时被人削掉了,要不然是因为我自己不慎碰掉了,那也情有可原;可是,鼻子是无缘无故地弄丢的,白白地丢失了,连一个子儿也不值!啊,不,这怎么可能呢,”他想了想,又说了一句。“鼻子怎么会不见呢;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不可思议的。这或许是在做梦,要不,是幻觉吧;说不定本来是刮脸之后用来擦胡子的白酒,我错把它当水喝了。伊凡这个笨蛋没有拿走,我准是一口把它喝了。” 少校为了证实自己并没有喝醉,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痛得出声地喊了起来。这分明告诉他并不是在做梦。他悄悄地走到镜子前面,起初眯起眼睛,心想或许鼻子还在老地方呢; 可是,他立刻往回倒退了几步,说道: “真是个丑八怪!” 这真是不可思议。假如丢失一粒钮扣,一把银匙,一块表或者别的物品,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东西丢了,怎么可能呢?何况又是在自己的家里!……柯瓦廖夫思前想后,觉得最有可能从中捣鬼的不会是别人,而是校官夫人波德托钦娜,因为她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他自己倒也喜欢向她的女儿献献殷勤,不过却回避最终的结缘。当校官夫人直截了当地对他说,想把女儿嫁给他的时候,他说了一番恭维的话,然后婉言推脱说,他还年轻,还要服务5年,到了42岁时再说。所以,校官夫人大概出于报复之心,下决心来毁掉他的容貌,雇了巫婆来干这种勾当,因为无论如何难以设想,鼻子会是被人割掉的;没有人到他房里来过。理发匠伊凡·雅可夫列维奇还是星期三给他刮过脸,而星期三一整天,就是星期四那天,他的鼻子还是完好无损的,——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再说,他也会觉得痛嘛,而且伤口无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呀,一下子就变得像煎饼一样又平又光了。他在脑子里想好了几项对策:向法庭正式起诉校官夫人,要不就亲自找她当面揭穿整个阴谋。正当他在沉思默想之际,一道光线从门洞里倏然透了进来,那是伊凡在前厅点上了蜡烛。不一会,伊凡进来了,手擎着蜡烛,把整个房间照得通亮。柯瓦廖夫的头一个动作,便是抓起手帕,掩住鼻子留下陈迹的地方,以免这个糊涂虫看见老爷的这副怪模样真的吓得目瞪口呆。 伊凡刚刚回到仆人的住屋里去,前厅便传来一个陌生人的说话声: “八等文官柯瓦廖夫住在这里吗?” “请进。柯瓦廖夫少校是在这儿,”柯瓦廖夫答道,赶快起身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外表漂亮的警官,长着一脸不浅也不深的络腮胡子,双颊圆胖,正是故事开头时站在伊萨基耶夫大桥桥头的那个人。 “您丢了鼻子吧?” “是的。” “现在找到了。” “您说什么?”柯瓦廖夫大声喊道。他一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两眼瞪得大大地凝望着站在前面的巡长,一缕摇曳不定的烛光在那厚嘴唇和胖双颊上分明地闪动着。“怎么找到的呢?” “说来也怪:差不多是在路上把他截住的。他已经坐上驿车,准备动身去里加了。证件早就办好了,写的是一个官员的名字。真是奇怪,我本人起初也以为他是一位绅士。幸亏我随身带着一副眼镜,所以我立刻发现他是鼻子。要知道我眼力很差,要是您站在我的面前,我只能看见您的模样儿,可是鼻子、胡子全都看不清。我的岳母,就是我内人的母亲,眼也不好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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