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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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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插曲 觉醒 下午五点钟时分,七月的阳光从罗宾山厅堂那扇大天窗里一直照进来,刚好落在宽大楼梯转弯的地方,小乔恩·福尔赛穿一身青麻纱衣服;就站在那道耀眼的光线里。他的头发梳得很亮,眉头皱着,一双眼睛在闪闪发光,原来他在盘算怎样一个下楼的法子;这是他过去无数次这样盘算的最后一次,因为一会儿他父亲和母亲的汽车就要开回家了。四步一跨,以及最后五步一跨呢?乏味!从扶手上滑下去,可是怎样滑法?脸朝下,脚先下去?更乏味!肚子贴在上面,横着下去?毫无意思!仰着下去,两只胳臂分垂着?不许做的!还是脸朝下,头先下去呢?这个方法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小乔恩被阳光照亮的脸上所以皱眉头就是这个原因· 在一九〇九年的夏天,那些在当时便想使英语简单化的头脑简单的人,当然不知道有小乔恩这个人,否则的话,他们说不定会认他做一个信徒。可是人生在世有些事情就会做得过分简单,就象他的真正名字原是乔里恩,可是他过世的兄长和在世的父亲老早就把“乔”,“乔里”那些简称抢掉,所以他只好叫乔恩了。事实上,小乔恩根据习惯把自己的名字拼来拼去总是拼不对,一直等到他父亲向他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叫时,他才算明白。 一直到现在,他这个父亲在小乔恩的心里只占一个很小的部分;大部分都被那个拉手风琴的马夫保布和他的保姆“大”占去了;“大”每逢星期天都要穿紫衣服,而且在家庭佣工所能尔享受的一点私人生活中,也喜欢人称呼她史白拉金。他母亲在他心目中只象梦里面那样一个模模糊糊的人,气味很好闻,在自己快要入睡的时候抚摸他的前额,有时候给他剪头发,他的金褐色的头发。碰到他在自己卧室里炉栏上跌破头时,她就会来为他难受;碰到他做了噩梦,她就会坐在床边上用脖子偎着他的头。她很亲爱,但是很远,因为“大”非常之近,而且男人的心里在一个时候只能有一个女人啊!至于跟他的父亲,当然,他也有一种特别的亲谊;因为小乔恩大起来也想当一个画家——只有一点点不同,就是他父亲画的是画,而小乔恩打算画的却是天花板和墙壁,两只撑梯中间放一条板,自己站在上面,束一条肮脏的白围裙,满身都是石灰水的可爱气味。他父亲还带他上里希蒙公园去骑马,他骑的小马名叫“老鼠”,因为毛色就象老鼠。 小乔恩就是俗语说的嘴里含了银匙生的,而且那张嘴生得又巧又大。他从没有听见自己父母说过生气话,不论相互之间,或者对他,或者对任何人。马夫保布、厨娘剑因,蓓拉和其余的佣人,跟小乔恩讲话时,声音都特别亲热,连唯一管束他所作所为的“大”讲话时也是这样。所以他觉得这个世界是一个万年不变的、十足的高尚而自由的地方。他是一九〇一年出世的,到他有了知识时,他的国家刚生过一场厉害的猩红热——波尔战争——刚才害好,现在正准备着一九〇六年的自由主义复兴。压制是最不吃香的事情,做父母的都兴高采烈地要让自己的儿女开心一下。他们惯坏了戒尺,爱惜了孩子,而且热烈期望有好结果。还有,小乔恩投胎投到这样的父母也真算他聪明,父亲已经五十二岁,性情温和,一个独养儿子早已去世了;母亲是三十八岁,而他又是她的头生子和唯一的孩子。他很可能长成一个介乎娇养的小狗和狂妄的小畜生之间的混合种,所以没有如此全由于他父亲十分爱他的母亲,连小乔恩都看得出来她并不仅仅就是他的母亲,而且自己在父亲的心里他不过占第二位。 他在母亲心里占什么地位,还没法知道。至于琼“姑”,他的异母姊姊(可是太老,做他姊姊已经不相称了),当然也爱他,不过太莽撞一点。他心爱的“大”也有一点斯巴达人味道。给他洗冷水澡,膝盖都是光着;从来不鼓励他为自己难受。他的教育问题使他很伤脑筋,小乔恩的意见跟某些人一样,认为最好不要强迫孩子念书。那位法国小姐每天早上来两个钟点教他法文,另外还教他历史、地理和加法,他倒还欢喜;他母亲给他上的钢琴课也不讨厌;她有办法逗他把一个一个调子弹过来,不喜欢的从来不要他练习,所以他始终弹得很起劲,非把指头练得灵活不可。他跟他父亲学画小猪和其他动物。拿年纪说,他受的教育不能算多,可是大体说来,富贵还算没有娇惯了他,不过“大”有时候却说有别的孩子一起玩对他有很大好处。 有这些原因,所以当他快长到七岁,“大”忽然按着他的脊背叫他伏着,不许他做一件她不赞成的事情时,对于他简直是当头一棒。这是对一个福尔赛的个人自由主义第一次干涉,气得他简直要发疯。那种完全无可如何的状态,以及拿不准几时才会结束的感觉,想起来简直可怕。试想她从此不放自己起来呢,那怎么办!他受了五十秒钟的罪,一面大声叫唤。顶顶糟糕的是,他看出“大”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才明白到把他吓倒了。这件事情使他初次看到人类那样的缺乏想象力,真是糟糕的事情。便是放他起来之后,他仍旧坚决认为“大”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虽则不想抓着她这个把柄,可是深怕她再来,逼得只好找到他母亲说:“妈,不要再让‘大’把我按得伏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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