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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可是他们结果并没有去看歌剧,因为吃完晚饭立起来,他又头晕了,伊琳坚持要他静养,而且早点上床睡觉。他和她在旅馆门口分手;叫车子送她到采尔西去,把车钱付掉之后,他暂时坐了下来,欣然回忆着她那句话:“你待我真好,乔里恩伯伯。”怎么!哪个不要待你好!他真巴望再住一天,带她上动物园去,可是接连两天找她一定把她缠死了!不,他只好等到下星期天;她答应下来看他。那时候就可以讲定教好儿钢琴的事,就是一个月也好。那个布斯小姐一定不赞成,可是只好由她不高兴去。他把大礼帽放在胸口压扁,向电梯走去。

  第二天早上,他坐了马车上滑铁卢车站,心里一直想说:“赶我上采尔西去,”可是硬抑制着没有说出口;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分了。还有,他还觉得人有点撑不住,象昨天晚上那样失去常态再来一次可不是玩意儿,而且又不在家里。好儿也在盼望他回去,和他口袋里给她带的东西。并不是说他的小宝贝对他是一套虚情假意——她的小心里整个就是爱。接着,带着老年人那种相当刻薄的世故眼光,他盘算了一下象伊琳这样敷衍他,是不是虚情假意呢。不是,她也不是那样的人。要说,她只有太不懂得什么事对她有利了,根本没有财产的观念,可怜的人儿!而且,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他在遗嘱上加的那一条,也不必透露出来——眼前这样正好。

  好儿坐着大马车上车站来接他,还带着小狗伯沙撒来;一路坐车子回家,看着好儿和小狗亲热玩着,真是开心。天气又晴又热,这一天余下的时间和第二天大部分时间里,他的心情都很平静,坐在树荫下面休养,看着镇日的阳光在草地上和鲜花上面落着金雨。可是到了星期四晚上一个人吃晚饭时,他又开始算起日子来;还要再等两天半的时间,六十五小时,才能到小树林去迎接她,并且陪着她沿着田野走上来。他本来打算请医生来看看他的头晕病,可是那个家伙准会坚持要他静养,不许劳神等等;他可不愿意弄得这样束手束脚的,要人家把他当做病人看待——就算真是病人的话;在他这样年纪,正碰上这样新鲜事儿,他连听都不愿意听见。他在写信给自己儿子的时候,也小心避免提到头晕的事,只会吓得他们星夜赶回来!这样不提起,有多少是体贴他们,怕影响他们的快乐,有多少是为了自己,他也懒得去想它。

  那天晚上坐在书房里,他抽完雪茄,打着瞌睡正要入睡时,忽然听见一阵衣服的簌簌声,鼻子里闻到一阵紫罗兰香。他睁开眼睛,看见她穿着浅灰衣服,站在壁炉旁边,两只胳臂伸了出来。奇怪的是,那两只胳臂虽则没有抱着什么,却弯得就象搂着一个人的脖子似的;她自己的脖子也仰向后面,嘴唇微启,眼睛闭上。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了,只看见壁炉架和架上的几只铜像。可是她在时,那些铜像和壁炉架全看不见,只有壁炉和墙壁!他心里又是骇异,又是着急,自己站了起来。“我得吃药了,”他想;“一定有病。”他的心跳得很快,觉得胸口压着,就象害气喘病那样。他走到窗口,打开窗子透透空气。远远一只狗叫着,当然是一条盖基农场养的那些狗,就在小树林过去。夜晚幽静,可是很黑。“我是睡着了,”他默想着,“就是这个缘故!可是我敢发誓眼睛是睁着的!”一声叹息传来就好象是回答。

  “什么?”他厉声问。“外面是谁?”

  他拿手按着胁下使自己心跳得好一些,一面跨到走廊上来。一个毛松松的东西在黑暗中窜了出去。“嘘!”原来是那只大灰猫。他心里说:“小波辛尼也就象只大猫啊!就是因为有他在这里,所以她——所以她——他还缠着她呢!”他走到走廊边上,朝下面黑地里望;隐隐约约能看见草地上没有割过的星星点点的白菀花!今天开着,明天谢掉!那边月亮升起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年轻的,年老的,活着的,死去的,丝毫不动心!转眼就要轮到他了。只要能有一天的青春,他愿意把余年全部送掉!他转身重又向屋子走去,抬头望见孩子房间的窗口。他的小宝贝总该睡了。“希望那只狗不要惊醒她!”他想“是什么驱使我们爱,又驱使我们死呢?我要睡了。”

  穿过那片被月光照成淡白的走廊,他走进屋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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