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尔斯华绥 > 福尔赛世家·有产业的人 | 上页 下页
九五


  老乔里恩站在那儿象死一样地安静,眼睛注视着尸体。哪个能说出他心里想些什么呢?是想自己当年吗,当时他的头发就象这个先他而死的年轻人的头发一样黄?还是想到当年自己刚开始人生战斗的时候,那个一直为他所喜爱的长期战斗,而对于这个年轻人,它几乎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还是想着他的孙女,现在一切希望都破灭了?还是另外那个女子?事情这样离奇,又这样可叹!而结局又是这样沉痛,令人啼笑皆非,百思不得其解。公道啊!对于人是没有公道的,因为他们永远是处在愚昧的黑暗里!

  或者他也许又在那儿玄想:顶好把这些全摆脱掉!顶好一了百了,就象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有人碰碰他的肩膀。

  眼泪涌上来,他的睫毛湿了。“我这个事情办不了。还是走吧,小乔,你事情一完就赶快上我那儿来,”说完就低着头走了。

  现在轮到小乔里恩守在死者的身边了;在这个倒下去的尸体四周,他好象看见所有的福尔赛匍伏在地上喘息着。这一击未免来得太快了。

  那些潜藏在每一出悲剧里的各种动力——这些动力不顾任何的阻挠,通过错综复杂的变化推向那个讽刺性的结局——终于集合在一起,融汇在一起,一声霹雳,扔出那个受害者,而且将他周围所有的人全都打倒在地上。

  至少小乔里恩是这样觉得,他好象看见他们躺在尸体的四周。

  他请警长把出事的经过告诉他,警长就象是抓着这个千载一时的机会,重又把获悉的事实叙述了一遍。

  “不过,先生,”他又说,“这是表面,事实远不止这一点。我自己并不认为是自杀,也不相信完全出于偶然。我觉得很可能由于心事重重,没有能注意后面来的车子。也许你可以说明一点真相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他小心把包打开,里面是一个女子用的手帕,折起来,再用一根褪色的镀金别针别上,别针上面原来镶的宝石已经落掉。一阵干紫罗兰的香气透进小乔里恩的鼻孔。

  “在他贴胸的口袋里找到的,”警长说;“手帕上的名字已经剪掉了!”

  小乔里恩很勉强地回答:“恐怕我没法帮助你!”可是在他的眼前,一张过去他看见过的脸又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时候她看见波辛尼到来,脸上一亮,多么的震栗而且高兴!他现在对她比对自己的女儿还要关切,比对任何福尔赛都要关切——想到她带着忧郁而温柔的眼光,一张娇弱柔顺的脸,等待着死者,也许便在这时候还在日光中静静地耐心地等待着。

  他戚然离开医院,向自己父亲的房子走去,一面盘算着这次死亡将会在福尔赛族中造成分裂。这一击的确已经穿过他们的防线,钻进他们这棵大树的木头里面去了。他们也许会象从前一样繁荣着,在全伦敦的眼中保持着一个美好的外表,可是树干已经死了,被那击毙波辛尼的同一的一刹电光摧毁了。现在那些小树苗将要代替它,每一个小树苗成为新的财产意识保卫者。

  好一片树林啊,这家福尔赛人!小乔里恩想着——我们国土上最优秀的木材!

  关于致死的原因——他的族人无疑会力图否定自杀的揣测,这样太有碍家声了!他们会认为是一件偶然发生的事故,是命运的打击。在他们内心里,他们甚至会感到这是天意,天降的惩罚——波辛尼不是危害到他们两个最宝贵的财产,钱袋和家庭吗?于是他们将会谈论“小波辛尼那次不幸的事件”,不过他们可能不愿意谈——还是沉默的好!

  至于他自己,他认为那个车夫叙述的经过毫无价值。因为一个这样疯狂恋爱着的人,决不会因为没有钱而自杀的;而且波辛尼这样性格的人也不会把经济的困难放在心上。这样一想,他也否定了自杀的假设,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死者的一张脸他看得太清楚了。在青春的顶尖夭折掉,热情的狂潮被一个意外事件割断了——在小乔里恩看来,这样设想只有更使人为波辛尼慨叹。

  接着他想象到索米斯家庭目前以及今后必然会有的那种情形。那一道闪光的阴森森光线已经照出了这个家的骨胳,骨胳中间的空隙象在狞笑,那些掩饰的血肉全落掉了。

  在斯丹奴普门的餐室里,老乔里恩正一个人坐着。当他的儿子进来时,他坐在大圈椅里,形容甚为憔悴。他一双眼睛把墙上挂的那些静物画和那张“落日中的荷兰渔船”的名画一一看过来,就象把自己的一生,以及一生中那些希望、收获、成就一一凝视过来一样。

  “啊!小乔!’他说,“是你吗?我已经告诉过可怜的琼了。可是事情还没有完。你上索米斯家去吗?她是自作自受,我要说;不过我总想起来不好受——关在家里——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举起一只瘦瘠的露出青筋的手,用力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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