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一个美好心灵的自述 | 上页 下页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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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到由于我身体虚弱,我能够为孩子作的事情很少,或者根本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事,正因为如此,叔叔所作出的决定更加受到我的欢迎,当然这是按照他的思想方法作出的决定,他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些可爱的小家伙的教育上。毫无疑问,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理应得到的,他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并且个个看来,虽然他们之间有很大的差别,全部都能成为温厚的明理之人。 自从我那位出色的医生提醒我注意以来,我便很喜欢研究孩子和其他亲属作为同一家族人的相似之处。我父亲生前曾非常精心地保存了他祖先的画像,另外他请过一些水平尚可以的画师,还为自己和他的几个孩子画了像,连我的母亲和我母亲的亲戚也没有被忘记。我们清楚地了解全体家庭成员的性格,因为家里人之间互相进行比较,所以我们现在又在这些孩子身上寻找出了许多外表和内在的相似之处。我妹妹的大儿子看来长得像他的祖父,我叔叔的收藏室里陈列着一幅他年轻时的画像,画得非常的好。 这位祖父在世时,总以一位勇敢的军官的身份出现,这个男孩在这点上也像他的祖父,就爱玩枪,别的东西都没有这么喜爱。他回回到我这里来看我时,总要摆弄枪玩。因为我父亲遗留下一个非常美观的储藏枪枝的柜子,这个小家伙绝对不会安静下来,直到我送给他两支手枪,一支猎枪,而且直到他弄清楚,怎样才能扳动德国枪的扳机为止。除此以外,他的一举一动以及整个气质一点也不粗鲁,更确切地说,他很温顺而且懂事。 我妹妹的大女儿更为我所偏爱,这很可能是因为她看上去长得像我,而且因为在所有四个孩子当中她最依附我,支持我。不过我可以肯定的说,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我越仔细地观察她,她就越使我感到惭愧,我不能不怀着钦佩,甚至几乎可以说,我不能不怀着尊敬的态度观察着这个孩子。能看到像她这样的姑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体态比别人高雅,性情也格外娴静,总在不停地干着同样的工作,但是又不仅仅局限于一种事物。在她的生活中,她没有片刻闲着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一经过她的双手,就变成有价值的行为了。 只要她能随时随地为自己找到一件事干,不管什么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如果她没有找到任何可干的事情,她同样能平心静气地呆在那里,一点也不显烦躁。像她这样,干事情不是迫于职业的需要,这在我的一生中再也没有重新见过。从少年时代起,她对待受苦受难的人和需要帮助的人的态度是独一无二的。我愿意承认,我从来没有这种才能,出于乐善好施而去做一件事;我对待穷人并不吝啬,是的,以我的情况来看,我施舍给穷人的东西常常甚至是太多了,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赎罪,而且如果有人想赢得我的细心关照,那么他必须是天生的贫穷。而我的外甥女正好与我相反,这就是我所以十分赞赏她的原因。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把钱给过一个穷人,凡是她从我这里得到的用于施舍的东西,她总是首先把它们改成穷人最迫切需要的物品。看到她把我的一个个衣柜洗劫一空时的情景,我觉得她那种样子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时更加可爱的了;她在翻箱倒柜时总能够找到一些我已经不穿的衣服,或者不再需要的物品,她把这些旧衣物一块拿去进行剪裁,缝制,使它们能够适合随便见到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穿,这就是她心内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幸福。 她妹妹的思想作风已经表现出有所不同,她有许多方面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已经看出她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定能够长得窈窕秀丽妩媚动人,而且看来这种期望不会落空。她从小就已经在期望将来能长得窈窕秀丽、妩媚动人,而且看来她的期望一定能够实现。她非常注意修饰她的外表,并且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以一种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方式穿着打扮。我一直还记得这么一件事,当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偶然在我这里找到了我母亲遗留给我的一串美丽的珍珠项链,我不得不给她戴上,她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表现出何等的欣喜若狂啊! 每当我在观察他们表现出的这些种种不同的兴趣和爱好时,我都会惬意地想,在我死后怎样把我的财产分给他们,并且通过他们使这些财产重新充满了生气。我看到我父亲的猎枪已经又背到了我外甥的背上,他背着猎枪在田野里到处走着,有几只山鹑已经从他的猎囊中掉落下来;我看到我所有的服装全然合适地穿在参加复活节坚信礼的小姑娘身上,她们正从教堂里走出来;我看到一位端庄文静的平民出身的姑娘在她的结婚之日用我最好的衣料被打扮起来;因为装饰这样一些孩子和品行端正的贫穷的嫁女是我的大外甥女纳塔莉亚的一项特殊爱好,尽管正如我此外必须要说明的一样,她自己在任何情况下从不流露出任何形式的爱意,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她没有要依恋于一个看得见的人或者依恋于看不见的上帝的需要,而我在少年时代表现出的这种需要非常强烈。 当我规在接着想到,最小的外甥女刚好在同一天戴着我的珍珠项链和宝石等贵重饰物前往宫廷时,于是我心安地看到,我所有的财产以及我的躯体都得到了合适的安顿。 孩子们在成长起来,使我感到心满意足的是:他们个个都是健康、漂亮、正直的尤物。叔叔不让孩子们与我接近,我耐着性子容忍下来,虽然他们就住在附近,或者就住在这座城市里,可是我却难得看见他们一回。 一个奇异的男人获得了对所有四个孩子的监护权,人们普遍认为他是一个法国传教士,但是没有人真正了解过他的来历。几个孩子在不同的地方接受教育,他们有时寄食在这里,有时又寄食在那里。 一开始我看不出这种教育有什么计划性,直到最后我的医生向我透露了真情:是那位法国传教士说服我叔叔这样做的,他让我叔叔确信,如果人们要想在教育人的问题上做出一些有价值的事情,那么就必须要看清楚,被教育者的兴趣和愿望往何处发展。然后,人们必须根据需要把被教育者放到合适的环境里,尽可能地满足他的愿望,发展他的兴趣,并且尽快地帮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旦他选择错了,也能使他及早地发现自己的错误;如果他的兴趣和愿望很适合于他个人的情况,他则可以更加竭力坚持自己的选择,并且更加勤奋地继续深造。我希望,但愿这一奇特的实验能够成功,尤其是对于这些资质优秀的孩子,大概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是对于这些教育者的作法有一点我是不能够苟同的,那就是他们力图把一切可以引导孩子们与自身、以及与唯一忠诚的看不见的朋友——上帝进行交往的人和物都从孩子们身边清除掉。是的,我叔叔常常使我感到很恼火,因为他认为我会对这些孩子们造成危害。不过,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宽容的!因为无论谁都可以保证说,他很愿意让每一个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和性格去发展,但是实际上却总是想方设法排斥那些思想见解不一样的人,不让他们参加活动。 我越是能够确信我的信仰具有现实性,把孩子们与我分隔开的这种作法就越加使我感到悲伤。既然在现实中可以证实信仰是起作用的,那么它为什么不应该起源于神,为什么不应该有一个真实存在的对象呢?如果我们也是通过现实才真正确认我们自己的存在的话,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应该以同样的方式确信帮助我们作一切善举的上帝呢? 我几乎回忆不起一条清规戒律了,在我看来。没有任何东西是以法则的形式出现的,一切都源于一种本能的欲望,它引导着我,并且永远正确地引导我向前走,我无拘无束地按照我自己的意向办事,我行我素,正如我不太知道什么是悔恨一样,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受限制。感谢上帝,我认识别这种幸福是谁恩赐给我的,我同时认识到,我只可以以谦卑的态度想到这些恩惠。我将永远不会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即由于我自己的知识和能力而变得骄傲起来,因为我已经极为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没有一种更崇高的力量保佑着我们,谁知道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胸中会孕育和滋养出什么样的怪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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