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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迪南(3)


  斐迪南心目中只有奥蒂丽娅的可爱形象和爱情,没有注意这位好农村姑娘,或者说他只想有朝一日奥蒂丽娅会作为他的妻子住在这个地方,能够给她配备这样一位女管家。他以无拘无束的方式回答这位姑娘的友谊和好意。他对她越来越了解,懂得了如何评价她。他很快对她更加注意。她和她的伯伯都按他们自己的愿望来解释他的行为。

  斐迪南对周围的一切看得很清楚,对情况了如指掌。他在她伯伯的帮助下拟定了一个方案,不能否认,按照他的轻率特点,他是不可能独自制订出这个方案的。他也对她说了许多恭维话,幸运地称赞了她的每一项家务,这些家务安排得非常好,使人对这样一个细心的女管家可以放心。因此,她和她的伯伯认为,他确实是有意的,便对他更加关心起来。

  斐迪南在调查中满意地发现,并不是他一个人对这个计划中的许多点的未来抱有希望,而是他马上可以做成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可以偿还他从父亲那里所偷的全部钱物,从而永远摆脱这个沉重的负担。他向他的朋友说明了实现这个设想的意图,朋友对此特别高兴,给予了尽可能的帮助,甚至想为他的年轻朋友争取贷款,但是这位朋友不同意这样做,而是马上从他的差旅费中支付一部分,另一部分在规定期限内支付。

  他怀着多么高兴的心情请人包装和发运货物,就不必多说了。他多么满意地踏上回程,也是可以想象到的。人最崇高的感情莫过于用自己的力量纠正和摆脱一次重大的失误,甚至是罪行。不出现大的偏差而沿着正确道路前进的好人,相当于一个安分守纪的值得称赞的公民,而英雄人物和披荆斩棘的人则受到人们的赞扬和奖赏。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一句自相矛盾的话是对的:上帝本人更喜欢一个回头浪子,而不大喜欢一贯正确的人。

  可惜斐迪南并没有通过良好的决策,通过改邪归正消除他的行为的可悲后果,这种后果正在等待着他,使他已经恢复的平静情绪重新受到痛苦的折磨。他外出期间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这场大雨正好在他返回父亲家门时瓢泼而下。

  据我们所知,斐迪南的父亲在私人钱库方面并不是一个有条理的人,但是商务讼诉案件是由一位很精明的助手掌管,管理得纹丝不差。老人并没有注意到儿子挥霍掉的钱,不幸的是那底下有一个装有本地通用钱币的包裹,这是他在赌博中从一个陌生人那里赢来的。他找不到这个包裹,便对周围的人产生了怀疑。尤其使他极其不安的是,少了几个纸卷,每个纸卷装有100杜卡特,这些是他不久前收藏的,肯定是拿到手了的。他知道,写字台曾被碰撞而打开过,他断定有人抢走了钱,因此极为恼火。他怀疑所有的人。在最可怕的威胁和咒骂声中,首当其冲的是他的妻子。他想把整个大楼清理一遍,对所有的主仆和孩子进行审讯,一个也不放过。好心的夫人好不容易使丈夫平静下来。她说,如果流传出去,说没有人免遭不幸,那么这件事对他和全家的名声会有多大损害。这件事涉及我们,大家都有份,都蒙受耻辱,这种情况无论对他和她都不会有好处,如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那就更有好看的。或许有其他办法发现罪犯,把钱追回来,又不致使他感到终生遗憾。她用这样和那样的话语终于使他平静下来,通过暗中察访探明真相。

  可惜,很快就有所发现。奥蒂丽娅的姑妈听到过这对年轻人的相互许诺,知道侄女得到的礼物。她对这整个关系不满,由于侄女不在,她没有吭声。她认为与斐迪南保持可靠的联系是有益的,她忍受不了无把握的冒险。她知道小伙子很快要回家,她也天天盼望侄女返回,便匆忙地赶到了这个正在出事的地方,把消息告诉了他父母,听取他们的意见,询问是否可以期望很快发给斐迪南生活费,是否同意他和她的侄女结婚。

  母亲听到这种关系后,吃惊不小。当她获悉斐迪南送了那些礼物给奥蒂丽娅时,更是大吃一惊。她掩饰了自己的惊慌,请姑妈暂缓几日,以便她与丈夫商议。她保证她会把奥蒂丽娅当作益友,并且说,在近期为儿子配置好一切不是不可能的。

  姑妈走后,她觉得不宜把这个发现透露给丈夫。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揭开这个不幸的秘密,看斐迪南是不是像她担心的那样用偷来的钱作礼物。她赶到那个廉价出售这种珠宝的商人那里,追问类似的珠宝的价格。最后她说,他不应该在她面前把这些东西的价格抬得太高,因为她儿子买过这样一批货,他把这些货低价卖给了她儿子。商人郑重声明没有这么回事,把价目表给她看,并且说,还必须把货币种类的贴水算进去,斐迪南就付过一部分贴水。使她最为忧郁的是,他向他提到了她丈夫丢失的那几种货币。

  她装出要报出下一批价格的样子,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斐迪南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算出来的父亲丢失的总数是个大数。她根据自己担心的程度看出,这是最严重的过失,会产生最可怕的后果。她很聪明,没有向丈夫透露这次发现。她怀着共忧患的心情,等待儿子的归来。她希望澄清事实,又担心知道最严重的后果。

  他终于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本来是可以期待对他的商务的夸奖的,在货物中秘密地夹带着赎罪金,他想以此从他的秘密罪行中解脱出来。

  父亲认为报告写得很好,但没有以他所希望的掌声接受这个报告。钱的事情使得这个人精力分散,闷闷不乐。尤其是,眼下有几大笔钱要支出。父亲的这种情绪使儿子受到很大的压抑,尤其是面对四壁、家具、写字台,他的罪证俱在。他的乐趣一扫而光,希望和要求成为泡影,他感到自己是一个庸人,甚至是一个坏人。

  他正想悄悄地把马上要到的货物销售掉,察看一下周围的情况,并采取行动来摆脱困境,母亲就把他叫到一边,爱抚而又严肃地揭示了他的罪行,使他懂得隐瞒是行不通的。他的软弱的心碎了,珠泪双流,跪倒在她的脚下认错,请求原谅,申明仅仅是为了追求奥蒂丽娅而误入歧途的,绝没有其他恶习导致这个行动。他述说了他后悔的过程,怎样有意让父亲发现写字台打开的原因,他怎样通过节省差旅费和一次幸运的投机买卖,积足了偿还全部金额的款项。

  母亲一下子不能松口,坚持要了解那一大笔钱的去处,因为礼物只占一小部分。她向他摆出了父亲丢失钱数的帐单,这令他吃了一惊,他不可能承认拿了这么多银子。他高贵地、忠诚地发誓,没有动过黄金。母亲对此极为生气,指责他在真心实意悔改的紧要关头还进行抵赖,用谎言和童话来搪塞自己亲爱的母亲。她说,她甚至知道,有了一方面的能力,就有其他一切方面的能力。他很可能是和不三不四的朋友共同作案,很可能用偷得的钱做成了那笔生意,而且如果不是这个罪行被偶尔发现,他是不准备提及这件事的。她用父亲的愤怒,用民法,用逐出家门相威胁。但是所有的威胁都不再对他起作用。只有一点使他伤心,那就是她让他注意到,她正要谈谈他与奥蒂丽娅的关系。她在极其悲伤的情况下,伤心地离开了他。他看到他的错误已被揭露,看到自己涉嫌更大的罪行,心想,怎么说服父母亲相信他没有动过金子呢?他不得不担心父亲的火爆性子公开发作。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勤奋的生活、与奥蒂丽娅的关系,所有希望全都破灭。他知道自己会被逐出家门,到处漂泊,到异国他乡去服苦役。

  这一切使他的想象力出现混乱,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也伤害了他的爱情,没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心痛的了。使他最为惊奇的是,他的诚意、男子汉的决心、使事情重新好转的成功计划都前功尽弃,完全被否定,走向了反面。如果他承认他的这种命运是罪有应得,从而使那种想法变成一种阴暗的绝望,那么他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触动了内心的最深处,因为他听到一个可悲的真理,罪恶本身就是以善良行为为基础的。这种回归自身,这种关于最高尚的追求纯属徒劳的观点,使他变得软弱无力,他不想再活下去了。

  在这种时刻,他的心灵渴望高尚的帮助。他倒在已经被他的眼泪织成水网的椅子上,请求上帝帮助。他的祈祷是动听的:即使克服恶习后站起来的人,也需要直接帮助;不让自己的任何力量弃之不用的人,在他刚刚出发的地方,在他未达到的地方,都可以指望天父的帮助。

  他怀着这一信念,在进行这种迫切的请求时,呆呆地坐了一段时间,几乎没有发觉房门已经打开,并有人进来。进来的正是母亲,她面带悦色向他走来,看见他心神不定,便对他进行安慰。她说,我是多么幸运,我至少发现你不是骗子,并且认为你的悔恨是真的。金子找到了,父亲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当时交给出纳保管,由于白天事情很多,把这事给忘了。银子总数基本上是相符的,这样一来,总数就少得多了。我无法掩饰我内心的喜悦,答应为父亲追回所缺的那一部分钱,只要求他平静下来,不再追问这件事。

  斐迪南立即变得极为愉快,赶紧去办商务去了。不久,他把钱交给了母亲,自己补偿了他没有动用的那一部分。他知道,那纯粹是父亲用钱混乱丢失的。他兴高采烈,但这整个事件仍然在他身上产生了非常深刻的影响。他确信,人是有力量向往并做成好事的。他还相信,人通过这些行为可以使神灵关心自己,并答应给人以帮助,他就立即感受到了这种帮助。他非常高兴地向父亲介绍了在那个地方建立分厂的计划,介绍了工厂的全部价值和规模。父亲没有表示反对。母亲悄悄地向她的丈夫介绍了斐迪南与奥蒂丽娅的关系,丈夫喜欢这样一位光采照人的儿媳,他对儿子不花费很多钱就成家的前景非常满意。

  摆脱了一个可恶的罪行所产生的对心头的压抑后,他对自己颇为满意,便设想自己的幸福未来,渴望地等待奥蒂丽娅的返回,以便澄清自己,全部实现自己的诺言。她还在她父母的家中,他赶到那里。他发现她更美了,更开朗了。他不耐烦地等待着和她单独谈话,向她陈述前景的时刻。这个时刻到了。他怀着极其喜悦和温柔的爱情对她谈出他的希望、幸福的临近和与她共同分享的愿望。她漫不经心地听着,甚至可以说是带讽刺性地听着对整个事情的述说,仅这一点就使他感到奇怪,甚至感到震惊。她对他寻找的那个地方,对他们俩将扮演的角色进行了不很高雅的讽刺,说什么他们作为牧羊郎和牧羊女逃亡到一间茅草屋下,如此等等。

  他惊讶而痛苦地回到家里,她的态度使他气愤。他突然感到冷。她对他是不公平的。他现在看到了她的缺点,以前这对他来说是一直隐蔽的。用不着很明亮的眼光,就可以看出,一个和她一道来的所谓堂兄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并得到了她的大部分爱慕之情。

  斐迪南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他以前这样成功过一次,这是第二次。他经常看见奥蒂丽娅,决心对她进行观察,他装作对她友好,甚至温柔。她也这样对待他。她的最大的魅力已经消失,他很快感到,在她那里很少动心,倒是觉得她变幻不定,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动人,一会儿讨厌;一会儿和气,一会儿脾气很大。他的感情逐渐从她身上移开,并决心与她一刀两断。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一天,他发现她独自一人,不禁动了心,回忆起她许下的诺言,回忆起了他们俩情意绵绵、畅谈未来生活的情景。她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温柔;他的心软了,希望这个时刻她会变成与他想象中的人不同。但他克制住了自己,平心静气和爱抚地向她解说了即将建厂的情况。看来她对此感到高兴,遗憾的只是他们的关系要拖下去。她承认,她对离开城市没有丝毫兴趣。她让他看到她的希望:他能够在那个地方工作几年后回到他现在的邻居中扮演一个伟大的角色。她让他清楚地注意到,她期待着他将来继续走他父亲的路,而且在各方面都表现得更有威望,更正派。

  斐迪南太失望了,他觉得不可能从这样一种关系中期待幸福,但很难摆脱这么大的魅力。他想,她也许并不很想离开他,那个堂兄并没有取代他,他对奥蒂丽娅太信任了,他接着给她写了一封信,再次向她保证,只要她跟他去实现他的新计划,他就一定会使她幸福,但是追求遥远的未来的希望,用一句誓言为一种渺茫的未来而结合,对他们俩都是不足取的。

  在这封信中,他还希望得到善意的回答。他在信中说,感情不能勉强,不是要他的心同意他的理智,而是要她同意他的理智。奥蒂丽娅以一种非常优美的方式回了他的话,说她并没有完全让他放弃他的心,信中也不谈她的感受,从含义看她是与他相连的,从字面上看则是不受他约束的。

  斐帝南很快回到那个宁静的地方,他的工厂很快就建立起来了。他正派而勤奋。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位朴实的好姑娘成了他的夫人,使他感到幸福,他因此更正派和勤奋了。老伯伯什么事情都干,使他的家境得到保障,日子过得蛮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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