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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他太太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站起来说:“可惜他不怎么漂亮,不过人倒蛮不错。”

  “你说谁好?”

  “普列特涅夫行生。”

  “你叫他先生恐怕还为时过早吧。要叫也得等到他毕业呀,他现在不过是千千万万普通大学生中的一员而已。对了,你说他很好是什么意思?”

  “他快活,有青春气。”

  “马戏团里的小丑也一样快活……”

  “那不同,小建成快活为挣钱。”

  “闭嘴。你记住,老狗也曾经做过年轻的小狗……”“小丑们就像猴子……”“我铡才说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

  “那不结了……”

  说服了太太,老警察转过脸建议我:

  “我说。你应该认识一下普列特涅夫,他挺有意思。”

  我猜想他在试探我,我敢肯定他见我们一起在街上走过。

  我别无选择,只她说:

  “我认识他。”

  “你们早认识?噢……”

  他好像很失望,身子突然地抖动着,震得胸前的奖章又响了。我内心十分忧虑,因为我最清楚普列特涅夫正在做什么:印传单。

  他太太继续在桌子底下秘密活动:用他的腿碰我的。她故意逗她的老丈夫,老警察像孔雀开屏似的滔滔不绝地炫耀他的能言善辩。他太太弄得我根本没法专心听他的话,不经意间,我发现他讲话的声音更加深沉动人了:“这就像一张看不见的网,你明白吗?皇上就是织网的大蜘蛛……”他不无忧虑地瞪着两只圆眼睛对我说。

  “哎呀。你瞧你说些什么呀。”他太太大惊小怪地喊叫道。

  “你给我住嘴。蠢娘儿们。我这样说最形象生动,不是蓄意丑化。这个母马,去准备茶炊吧……”老警察眉间紧锁,眯起眼,继续他生动的讲话:“这是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从沙皇的心里出发,通过各个环节:各部大臣、县长、各级官吏、直到我,甚至可以绵延到兵士头上。这条条线,蜜蜜匝匝地包裹着,坚不可破,正是它维持着沙皇的统治。可是仍有一些被英国女王收买的波兰人、犹太人、俄罗斯人公然破坏这张网,还打着为人民的旗号。”

  他隔着桌子探身靠近我,压低声音带点恐怖地说:“你应该清楚,我今天为什么和你说这些话。你的面包师傅对你挺满意,他说你诚实、聪明、光棍一条。可是你的面包店里总是聚集一大群大学生,他们在捷里柯夫的房间里整夜谈论。如果是单独一个学生去,那可以理解,可是总有很多学生成群结队往那跑就不对劲儿了。我可不敢说大学生什么,他们今天是个普通大学生,明天就可能当上检察官。大学生们是好人,就是太多事,再加上沙皇的政敌私下里鼓以动他们,你明白了吗?我还有话跟你说……”他的话看来是没法说下去了,他家的房门被一个红鼻子小老头打开了,老头儿的卷发用小皮条束着,手中提着瓶伏特加,可能喝醉了。

  “咱们杀盘棋吧?”他借着酒劲兴致勃勃地说,他看上去是个很有趣味儿的人。

  “这是我岳父。”老警察沮丧地向我介绍说。

  几分钟后,我告辞了。尼基弗勒奇的妖艳太太送我出来关门时,捏了我一把,有点献媚地说:“您看那片云彩,像着火似的。”

  天空晴朗,那片金色云朵,渐渐消散了。

  我不得不给老警一个公正的评价,我也不是想惹我的老师们生气,但是我还要说:警察对当时国情的分析更加鞭辟入里。一只大蜘蛛,通过无数条紧密纠缠和约束生活的无穷不尽的线,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我没多久就发现了许多许多这样那样的网络了。

  晚上关了店我被叫到玛丽亚房间里,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她奉命来了解我和警察的会谈情况。

  我一五一十地向她讲述了整个过程,她听完后大吃一惊道:“天呵。我的上帝。”然后她就像只老鼠似的,满地乱转,若有所思,“面包师没向你打听过什么吗?原来他的情人是老警察的亲戚。得把他赶走。”

  我站起来靠着门框,她的话激怒了我。她说“情人”这个词说得太顺溜太不负责了,还有就是她干吗要赶走面包师?

  “以后您要多加小心。”她说话的方式和往常一样,我的感觉也没有改变,永远的狼狈和尴尬。此时玛丽亚背着手站在我面前说:“您怎么老是那儿郁闷?”

  “我外祖母刚刚去世了。”

  她对这件事好像感了兴趣,于是她面带微笑说:“您爱她?”

  “当然。您不问别的了吧?”

  “大问了。”

  我离开了老板的妹妹。当晚写了首诗,其中一句依然记忆犹新:你真是爱慕虚荣。

  从那以后就决定大学生们少到面包店来,找不到大学生,我的问题就没人解答了,只能把有关问题记在笔记本上,到时候一总儿问。有一次,我累的写着写着就枕在笔记本上睡着了。面饣师偷看了我的本儿,他叫醒了我:“喂。你写的什么呀?加里波得为什么不驱逐皇上,加里波得是谁?他怎么敢驱逐皇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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