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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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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尖叫,好像断了似的,后来就发哑了。也奇怪,他的嗓子一哑,他的力量也好像丧失掉了。只见他缩着脖子,弯了腰身,用茫然若失的眼光向四面张望着,每退一步都小心地用脚试着身后的土地,向后退了几步之后,就声嘶力竭地慌忙喊道: “好啊!把他带走,我要走了。可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你们应该明白,他是政治犯,他抗沙皇图谋造反,你们知道吗?你们还打算保护他吗?你们也是暴徒吗?啊! ……” 母亲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一眨也不眨。此时此刻,她没有力气了,也没有思想了,就好像在做梦一般,心里充满了恐怖和怜悯。在她的头脑里,群众的愤怒的、阴沉的、恶恨的喊声,像野蜂似的嗡嗡地响着;局长的声音在发抖;还有人在低低谈话…… “如果他有罪,——审判他好!……” “大人,饶了他……” “您怎么能这样打他,一点也不考虑法律呀?” “怎么可以这样呢?要是不论谁都可以打人,那成什么样子了?……” 人们分成两堆——一堆围着局长,嘴里一劲喊着,劝说着他。另外一堆人数较少,他们仍然围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雷宾,恼怒地纷纷议论着,主持正义。 其中有几个人将他扶了起来。 乡警又想过来捆绑他的手。 “等等吧!恶魔!”大家齐声怒喝。 米哈依洛擦抹着脸上的污泥和血迹,一声不吭地朝四周望。 他的视线在母亲的脸上滑过去——母亲为之颤栗了一下,身体向前倾着,不由自主地挥了挥手——可是雷宾已经转过脸去。几分钟之后,他的目光重新停在了母亲的脸上。 这回,母亲觉得,雷宾好像伸直了身体,也抬起了头,染了血的面颊颤动起来…… “他认出来了——真的认出来了吗?……” 母亲对他点点头,心里又是悲戚,又是害怕,又是高兴,不由得颤抖起来。 可是,接下来她就发现,那个蓝眼睛的农民站在他身边,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的视线有一刹那在她心头突地引起了一种危险的感觉…… “我这是在干什么呀?他们不会把我抓去的!” 那个农民对雷宾说了些什么,雷宾把头猛的一摇,用发抖的声音,但仍旧很清晰,很有精神地说: “不要紧!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真理,他们是抓不无的!我呆过的地方,人们都会想起我,就是这样!哪怕他们把我们的老窝都捣毁,那里不再有我们的同志……” “这是对我说的!”母亲当下就明白了。 “可是,雄鹰可以自由飞翔,人民被解放的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一个女人拿了一桶水来,开始动手替雷宾洗脸,一面不住地叹息着。她那纤细的、怨诉地话声和雷宾的话声混合在一起,使母亲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一群农民跟在局长后面,而且越跟越近,其中有人高喊: “喂!来一辆车子给犯人坐!当班的是谁的?” 接着是局长那生气的声音: “我可以打你,你可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你也不敢,笨蛋!” “原来这样!你是什么——你是上帝吗?”雷宾怒吼着。 一阵涨乱的、并不很响的喊声,盖过了雷宾的声音。 “老大爷,不要争论了!人家是官家!……” “大人,您不要生气!他有点疯了……” “住口!你这个混蛋!” “现在马上就把你押到城里去……” “城里也得讲道理吧!” 群众的喊声带着劝释和恳求。 这些声音融成一团乱哄哄的喧噪声,里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无可名状的怨诉,又仿佛是绝望的声音。 乡警抓住了雷宾的手臂,将他带上乡政府的大台阶,又推进了房门。 这样,农民们慢慢地在广场上四散而去了,仿佛也是不约而同。 母亲看到,那个蓝眼睛的农民正皱着眉头瞅着她,而且像是直朝她走过来,步子很大。 母亲觉得自己的在小腿在不停地抽搐起来,凄凉的感情缠绕着好怕心,令她很不舒服,甚至有种呕吐的感觉。 “用不着逃走!”她心里告诫自己。“用不着!” 于是,她紧紧地抓住扶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局长站在乡政府的台阶上面,挥舞着双手,用他恢复原状的、没有精神的声音喝斥着没有去的人们: “你们这些傻瓜,狗娘养的!什么也不懂,还想来管国家的大事?!畜生!他妈的!你们应该感激我,跪在我面前谢谢我才行!要不是我的心肠好,非叫你们一个个都去做苦役不行……畜生们!……” 二十来个农民脱了帽子站在那儿,听他说话。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乌云也渐渐地低垂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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