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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在全苏联以及在克拉斯诺顿本城,都有着不少像你一样平凡的、但是因为建立功勋而享有荣誉的人,——这样的事,在以前的书里是不会记载的。在顿巴斯,而且不仅在顿巴斯,尼基达·伊佐托夫和斯达哈诺夫的名字家喻户晓。每个少先队员都说得出,巴莎·安盖林娜是怎样的人,克里沃诺斯和马卡尔·马扎依①是怎样的人。人人都尊重他们。父亲总要请别人把报上有关这些人的记载读给他听,过后他就会使人莫名其妙地好半天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显然是因为自己老了,被煤车撞成了残废,内心感到痛苦。是的,他迦夫利拉·邱列宁,这一辈子在自己的双肩上承担的工作真不少。谢辽萨懂得,“爷爷”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因为他现在已经不能站在这些人的行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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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伊佐托夫、安盖林娜、克里沃诺斯、马扎依是三十年代苏联煤矿、农业、运输、炼钢部门的技术革新者。

  这些人的荣誉,是真正的荣誉。但是谢辽萨年纪还小,他应当念书。将来,等他成人之后,这一切有一天会降临到他身上。但是,要建立像契卡洛夫或者葛罗莫夫那样的功勋,他已经完全成熟了——他心里感觉到,他已经完全成熟,足以建立这样的功勋。糟糕的是,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明白这一点,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在全人类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有着这样的感觉。

  战争爆发时他就是这样。他三番五次地打算报名进军事专门学校,——是的,他应该成为一个飞行员。可是人家不收他。

  所有的学生都到地里去干活,他因为伤心到极点,却到矿井去工作。过了两星期,他已经能够到工作面上干活,采起煤来并不比大人逊色。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别人的心目中已经得到怎样的好评。他从吊笼里出来的时候浑身乌黑,漆黑的脸上只有一双浅色的眼睛和洁白的小牙在闪闪发亮。他跟大人们一起,他是那么神气十足地、摇摇摆摆地走去洗淋浴,他像父亲一样打着响鼻,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不慌不忙地赤脚走回家去,因为他的鞋是公家的。

  他回家很晚,大家都已经吃过饭,给他单另留了饭菜。他已经是成年人、男子汉和工人了。

  舒尔卡妈妈的圆滚滚的双手垫着抹布,从炉灶里取出盛菜汤的铁锅,直接从锅子里给他倒了满满一碗。菜汤直冒热气,家里烤的小麦面包从来还没有这样好吃过。父亲从浓眉下面望着儿子,颜色变淡的锐利的眼睛闪着光,胡子抖动着。他没有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也不咳嗽,他平静地跟儿子谈话,就像跟一个工人谈话一样。父亲对什么都感兴趣:矿井里的工作怎么样?谁开采了多少?工具啦,工作服啦,父亲样样都要问。他讲到水平、平巷、采煤工作面、工作面和小暗井,就像讲自己家里的房间、角落和贮藏室一样。老头的确在区里差不多所有的矿井里都干过;他不能干活之后,就通过同伴了解各种情况。他知道是在哪个方向进行开采和开采的进度,他能够用瘦长的手指一面在空中描画,一面向任何人解释开采的位置以及在地下进行的一切。

  冬天,谢辽萨一放学,一点东西也不吃,就直接跑去找他的朋友——炮兵、工兵、或是地雷工兵,或是飞行员。到晚上十一点多钟,眼皮快粘到一块才回来温课,可是早上五点钟已经到了靶场上,在那里,他的朋友,值班的中士,就教他和战士们一起用步枪或是轻机枪射击。的确,他无论是用步枪、那干式手枪、毛瑟枪、特特式手枪、杰克佳辽夫式手枪、马克西姆枪、或是什帕金式冲锋枪射击,都不比任何战士逊色。他会扔手榴弹和燃烧瓶,会挖壕沟,自己会装地雷、埋地雷和清除地雷。他知道世界各国飞机的构造,他能取出空投炸弹里的炸药。和他一起做这一切的还有维佳·鲁基扬庆柯。他无论到哪里都拖着维佳;维佳崇拜他,大致就像谢辽萨本人崇拜谢尔戈·奥尔忠尼启则或是谢尔盖·基洛夫一样。

  今年春天他又作了一次非常大胆的尝试:他已经不是要进专为青年办的,而是要进正式的、成人的航空学校。他又碰了壁。人家对他说,他太年轻,明年再来吧。

  是的,这是一次可怕的失败——本来要进航空学校,结果却到伏罗希洛夫格勒前面构筑防御工事。但是他已经拿定主意,决不回家。

  为了编入部队,他不知用了多少心机,耍了多少手腕啊!他用过的计策和受到的屈辱,他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告诉娜佳。

  现在他才知道了什么是战斗,什么是死亡,什么是恐惧。

  谢辽萨睡得非常熟,父亲清早起来咳嗽,也没有把他吵醒。他醒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上房的百叶窗关着,但是根据窗缝里射进来的一道道金光照在泥地上和家具上面的情形,他就可以知道是什么时候。他一醒,马上就知道德国人还没有来。

  他到院子里去洗脸,看见坐在台阶上的“爷爷”和离“爷爷”不远的维佳·鲁基扬庆柯。母亲已经到了菜园呈,姐姐们早已上班去了。

  “啊哈!你好,战士!安尼卡①!喀—喀—喀……”“爷爷”向他表示欢迎,又咳嗽起来。“你还活着吗?如今这种世道,这是重要的。嘿一嘿!你的好朋友天一亮就来了,等你起床。”“爷爷”非常亲切地朝维佳那边动了动胡子,维佳正一动不动,顺从而严肃地抬起温柔的深色眼睛望着他的胆大包天的朋友,朋友的颧骨很小的脸上虽然犹有睡意,但是已经充满了要活动的渴望。“你的好朋友真不赖,”“爷爷”接下去说。“每天早上,天蒙蒙亮他就来了:‘谢辽萨来了吗?谢辽萨回来了吗?’他心里……喀—喀……只有个谢辽萨!”“爷爷”满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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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安尼卡是俄国古代民谣中的好吹牛的大力士。

  朋友的忠实就这样从“爷爷”嘴里得到了证实。

  他们俩曾经在伏罗希洛夫格勒附近挖过工事,对朋友绝对服从的维佳,本来想跟他一起留下参军。但是谢辽萨硬逼他回家,这并不是因为他怜惜维佳,更不是因为他怜惜维佳的父母,而是因为他深信他们不仅不可能一同参军,而且有维佳在场,反而会成为他谢辽萨参军的障碍。维佳受了他的专横的同伴的欺侮,十分伤心,只好离开。他不仅被迫离开,而且被迫起誓,叫他无论对自己的父母或是对谢辽萨的父母,总之,对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许泄露谢辽萨的计划:谢辽萨的自尊心要求他这样做,以防万一失败。

  听了“爷爷”的话,足见维佳对朋友是守信用的。

  谢辽萨和维佳坐在土房背后一条污浊的、满生芦苇的小溪边上,小溪那边是一片牧场,牧场后面有一幢孤零零的大房子,这是建成不久、还没有启用的矿工浴室。他们坐在峡谷边上,抽着烟,交换着新闻。

  他们俩都在伏罗希洛夫学校念书;他们的同学里面,有托里亚·奥尔洛夫、沃洛佳·奥西摩兴和刘勃卡·谢夫卓娃还留在城里。据维佳说,刘勃卡·谢夫卓娃现在的生活方式跟平时完全不同:她什么地方都不去,什么地方都看不到她。刘勃卡·谢夫卓娃也是伏罗希洛夫学校的学生,但是她只念完了七年级,早在战前就离开学校,因为她决定要当演员,常在区里的戏院和俱乐部里表演歌唱和舞蹈。刘勃卡留在城里的消息,使谢辽萨听了特别高兴,因为刘勃卡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跟他完全一样。刘勃卡·谢夫卓娃就是穿了裙子的谢辽萨·邱列宁。

  维佳还凑着谢辽萨的耳朵,把谢辽萨已经知道的消息告诉他:福明家里藏着一个陌生人,所有住在“上海”的人都在大伤脑筋,猜测这是个什么人,同时又怕这个人。还有,在“干草场”区过去做弹药库的地方,在完全敞着的地窖里,留下了几十个燃烧瓶,大概是由于走得匆忙扔下的。

  维佳胆怯地暗示,要是把这些瓶子藏起来倒不错,但是谢辽萨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脸色变得严峻起来,说他们应该赶紧去陆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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