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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对,卡尤特金,别让我们的连队丢面子!”自动枪手们快活地打量着邬丽亚,笑着。

  “怎么样?我们马上就来证实一下。司务长同志!菲佳!他睡着了吗?弟兄们,你们瞧,他一边走一边睡……这个司务长真不赖!把鞋掌都丢掉了……”

  “你倒没有把脑袋丢掉吗?”

  “我丢了一个笨脑袋,它恰巧跑到了你的肩头上,不过那个聪明的倒还在我身上。我的脑袋是装上去的,瞧……”

  于是卡尤特金就端端正正地捧住自己的小脑袋,一手托住下巴,另一只手按住后脑勺——头上的船形帽随便扣在一边眉毛上,——瞪着眼,用头做出旋转的动作,仿佛真的要把脖子旋出来。脑袋和身子要脱离关系的错觉是那样逼真,全连的人和近旁所有的人看了都哈哈大笑起来。邬丽亚忍不住了,也像孩子似的清脆地笑起来,笑了又觉得不好意思。所有的自动枪手都欢欢喜喜地望了望邬丽亚,仿佛他们知道卡尤特金是专门做给她看的。

  这位滑稽大家卡尤特金个子矮小,动作非常灵活。他满脸都是细皱纹,但是面部表情善于变化,使人再也猜不出他的年龄——他可能是三十开外,也可能是二十不到,从身材和举动看来,他完全是个孩子。他的大大的蓝眼睛四周也布满细皱纹,当他不开口的时候,眼睛深处就突然露出日积月累的倦意,但他仿佛不愿意让人家看到他的疲倦,所以嘴巴几乎没有停过。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年轻人?”他问邬丽亚的同伴。“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从克拉斯诺顿来的!”他得意地说。“这位姑娘大概是你们哪位的姊妹?或者,老爷子,请原谅,是您的闺女?啊,这是怎么回事?姑娘跟谁都没有关系,不是什么人的闺女和姊妹,也不是出了嫁的媳妇!到了卡缅斯克她一定要被动员的。动员她去做交通指挥员。指挥街上接连不断的交通!”卡尤特金做了一个无法模仿的手势指指公路上和草原上发生的一切。“她还不如加入我们的自动枪连 !真的,小伙子们,你们眼看就要到俄罗斯了,那边的姑娘多得不得了,可我们连队里连一个也没有。我们非常需要一个这样的姑娘,她可以教我们谈吐文雅,举止大方……”

  “这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阿纳托里忸怩地望望邬丽亚,含笑说。邬丽亚竭力绷着脸,结果还是笑了,只好望着旁边,免得和卡尤特金的目光相遇。

  “唔,我们会说服她!”卡尤特金叫道,“我们可以从咱们连里派出几个能说会道的弟兄,不管什么样的姑娘他们都能说服!”

  “要不要真的去呢,现在跳下车就走?”邬丽亚突然这样想,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奥列格这时一直在大车旁边走着,他像着了迷似的,眼睛一直盯着卡尤特金。他爱上了卡尤特金,并且希望大家都喜欢他。只要卡尤特金一开口,奥列格就把头往后一仰,咧着嘴大笑起来。他实在太喜欢卡尤特金,他高兴得甚至不时搓着指头尖。但是卡尤特金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这种情形,甚至没有瞅过他一眼,他对邬丽亚和所有被他逗笑的人,也是一眼都不看。

  有一次,卡尤特金说了一个滑稽透顶的笑话,战士们都在大笑的时候,一辆蒙着厚厚的一层尘土的吉普车从草原上赶来,开到连队旁边。

  “立—正!”

  从连队的人丛中走出一个长脖子上青筋突露的大尉,他一手按住摇晃的手枪套,迅速地迈动两条瘦腿,跑到停下的吉普车跟前。一位胖胖的将军伸出戴着新制帽的圆圆的大脑袋来望了一望。

  “不必了,不必了,”将军说,“稍息……”

  他下了车,跟敬过礼的大尉握了手,那双在他的严峻朴质的脸上发出快活光辉的小眼睛同时迅速地扫视着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行军的自动枪手们。

  “啊,原来是我们库尔斯克人,还有卡尤特金!”将军喜形于色地说。他向吉普车做了一个手势,叫它在草原上跟着开动,自己却跨着以他的体格说来是出人意外地轻快的步伐,和自动枪手们一同步行。“是卡尤特金,好极了……如果卡尤特金活着,这就表示士气是不可战胜的。”他高兴地望着卡尤特金,可是他的话却是对着边走边向他身边挤过来的战士们说的。

  “我为苏维埃联盟服务!”卡尤特金说的时候非常严肃,不像他在这以前用的那种故意提高的、开玩笑的声调。

  “大尉同志,我们到哪儿去,我们去干什么,战士们都知道吗?”将军向在他旁边略微靠后一点的连长问道。

  “知道,将军同志……”

  “他们上次在水塔旁边的表现真了不起,记得吗?”将军迅速扫视着向他身边挤过来的战士们,说。“而主要的是保全了自己……啊,好就好在这里!”他赞叹地说,好像有人要反驳他似的。“死并不难……”

  大家都明白,将军的话与其说是表扬过去,还不如说是让他们对未来做好思想准备。大家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出现了一种难以捉摸的、共同的、含义深长的表情。

  “你们年纪虽轻,可是经验却丰富得很哪!拿我年轻的时候来说吧,简直跟你们没法比,”将军说。“以前我也在这条路上走过。不过,敌人跟现在的不同,装备也不同!要是跟我那时候受的教育来比较,你们受的就是大学教育了……”

  将军动了动他的大脑袋,仿佛是要驱除或是肯定什么想法。在某些场合,这是他不满的表示,在另一些场合,却又是满意的表示。目前这是他满意的表示。大概,青春时代的回忆使他愉快,同时,自动枪手们和他们的已经成为自然的军容也使他高兴。

  “请容许我问一句,”卡尤特金说,“他们进来得很深了吗?”

  “很深,真该死!”将军说。“非常深,弄得咱们已经有些尴尬了。”

  “还要进来吗?”

  将军默默地走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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