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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你注意到没有,房间中央的人听不见我的说话,但你能听见,是不是?’”

  “侍者给我们介绍过这个现象,”沃伦小姐说,“‘墙角对墙角——就像无线电一样。”

  人在山顶,犹如船在海上,让人兴奋。此刻,马尔莫拉的父母走了过来。他们对沃伦姐妹非常尊重——迪克推测他们的财产同米兰的一家银行有关,而这家银行又同沃伦家的财产有关——但巴比·沃伦想同迪克谈话,她有一种冲动想同他说话,也正是这种冲动促使她欣然投向所有新结识的男人,仿佛她站在一根无弹性的绳索之上,觉得她满可以很快走到尽头。她不停地更换着跷起的腿,就像一个精力充沛的高个儿姑娘一样。

  “——尼科尔告诉我,你照顾过她,她身体康复与你有很大关系。我纳闷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办?诊所那些人说得模棱两可。他们只是告诉我她应该自然,应该活泼快乐。我知道马尔莫拉在这儿,所以我让蒂诺在缆车站等我们。而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尼科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从缆车上爬过去,好像他们两个是疯子——”

  “这事完全正常,”迪克笑道,“我要说这正是一个好现象。他们都是在向对方炫耀自己。”

  “但我如何识别?还没等我弄清楚,她在苏黎世,几乎当着我的面把头发剪了,就因为《名利场》中的一幅插图。”

  “那很正常。她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做事难免古怪些,你不可能改变这一状况。”

  “你说什么?”

  “我只是说——做事古怪。”

  “嗯,人们怎么区别古怪和发疯呢?”

  “压根扯不到发疯——尼科尔精神很好,心情也愉快,你不用担心。”

  巴比换了一下跷着的腿——她活像百年前那些恋爱过拜伦①的不知满足的女人,尽管她同某个近卫军军官的关系以悲剧告终,带有几分呆滞、自怜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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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拜伦(1788一1824),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我并不在乎什么责任,”她宣称,“但我云里雾里实在弄不明白。我们家里以前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我们知道尼科尔受到了意外的打击,我认为这与某个男孩有关,但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父亲说,要是他查出是谁,准把他毙了。”

  管弦乐队在演奏《可怜的蝴蝶》,年轻的马尔莫拉同他的母亲翩然起舞。听着这支曲子,他们都觉得新鲜。迪克一边听曲子,一边看着尼科尔的肩膀。她同年长的马尔莫拉先生在聊天,他的头发扑了白粉,看上去像钢琴的琴键。迪克看着尼科尔的肩膀,联想起小提琴的肩状部分,又想到那桩丑事,那个隐秘。哦,蝴蝶——哦,漫长的岁月——

  “实际上,我倒有个计划,”巴比接着说,口气中含着歉意,但显得生硬,“也许你觉得这绝对行不通,但他们说尼科尔这几年需要照料。我不知道你是否熟悉芝加哥——”

  “我不熟悉。”

  “嗯,那儿有北区和南区之分,差别很大。北区豪华雅致,我们常常住在那儿,至少有许多年了,但有很多旧家族,古老的芝加哥家族,如果你明白我所说的,仍然住在南区。芝加哥大学也在那儿。我是说,对有些人来说,这地方沉闷乏味,但不管怎样,的确不同于北区,我不知道你是否听明白我的话。”

  他点点头。他集中注意力还是能够听下去的。

  “自然,我们在那儿有许多关系——父亲在大学里就控制着一些职位和研究员的位置等等,我想,如果我们带尼科尔回家,让她进入那个圈子——你了解她,她很喜欢音乐,也会说多种语言——以她这样一种情况,如果她能爱上一位出色的医生,该有多好——”

  迪克不禁觉得有趣极了。沃伦家里人要给尼科尔买一个医生——你有个不错的医生,你能让我们称自己为不错的医生吗?既然他们有条件,能为她买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医生,一个刚出道的年轻人,也就不必为尼科尔担忧了。

  “但那位医生会怎么想呢?”他随口问道。

  “肯定会有许多医生来争取这样一个机会。”

  跳舞的人回到座位上,但巴比低声急促地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哦,尼科尔在哪儿——她肯定去别处了。在楼上她自己的房间里?我该怎么办呢?我根本不清楚这很正常呢,还是应该去找她。”

  “也许,她就是要一个人呆着——独处的人习惯了孤单。”注意到沃伦小姐并不在听他说话,他也就不说了。“我出去转一转。”

  此时,夜幕四合,出口处仿佛一下子拉上了一道门帘。生活像是被召集到了旅馆附近。迪克从旅馆地下室的窗户旁走过,看见餐厅杂工坐在床铺上,一边玩牌,一边喝着西班牙葡萄酒。当他来到散步的庭院,星星开始从高耸的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峰巅闪烁。在一条可俯视湖面的小径的两根灯柱之间,尼科尔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穿过草地悄悄地走过去。她转过身来,露出惊异的表情,“是你。”他顿时后悔他来这儿了。

  “你姐姐不知道上你哪儿去了。”

  “哦!”她习惯被人看护了。她试图为自己辩解:“有时候,我有点儿——有点太过分了。我一直生活得那么安静,今晚的音乐让人受不了。听这音乐我直想哭——”

  “我明白。”

  “今天一天叫人太兴奋了。”

  “我知道。”

  “我不想做什么违背情理的事情——我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但今天晚上我想出来静一静。”

  犹如一个人临终前突然想起他忘了说出他的遗嘱放哪儿了,这时,迪克也突然想到,多姆勒和他手下那帮怪人曾对尼科尔进行“再教育”,他还想起仍有许多应该让她知道的事,但当他掂量了一下自己做这件事的能力后,便决定还是对眼前情况就事论事算了。于是他说道:

  “你是个可爱的姑娘——对自身,你坚持用自己的判断好了。”

  “你喜欢我?”

  “当然。”

  “你会——”他们朝前面两百码处马蹄形小径的暗乎乎的尽头慢慢走去。“要是我没病,你会——我是说,我会是你可能喜欢的那种姑娘——哦,瞎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此刻处境颇为尴尬,陷人了巨大的情感冲动之中。她靠得这么近,他都能感到她呼吸的起伏,但他所受的教育助了他一臂之力,他便像个男孩似的笑了笑,发了一通陈腐的议论。

  “你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亲爱的。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爱上了他的护士——”他一边同她溜达,一边聊起这件趣闻逸事。尼科尔突然打断他的叙述,冒出一句芝加哥的俚语:“胡扯!”

  “这话说得可真粗俗。”

  “那又怎样?”她发起火来,“你别以为我一点常识也没有——生病之前我确实没有什么常识,但现在我有了。要是我并不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风度的男子,你肯定以为我仍然神志不清。这就是我的不幸,不错——但别假装我什么也不知道。关于你和我,我看得一清二楚。”

  迪克又落在下风。他想起那位大几岁的沃伦小姐所说的,要找个年轻的医生,一个可以在芝加哥南区的知识分子圈子里买到的医生,他顿时又狠下心来。“你是个迷人的小姐,可我不能爱你,’”

  “你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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