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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每年一次来到佃户马克卡蒂这里收租的人,名叫哈尔贝特。他那人心狠手辣,看惯了农民的穷苦境况,绝不会心生怜悯,像执达吏,是扣押财产,废除租契的行家,对任何哀告都从来没动过心。他干这一行冷酷无情,这是众所周知的。他走遍这个郡的农场,已经大显身手:拒绝可能使一户人家摆脱困境的延期,毫不留情地将一家家人从寒冷的住所里赶走,他执行成命,仿佛越严格越有乐趣,唉!爱尔兰还不一直是老样子:从前就有人大言不惭地宣称:“杀个把爱尔兰人不算犯法!”

  因此,凯尔文这里人人自危,不久,哈尔贝特就要来讨租。他照惯例,12月份最后一周,要走遍罗金汉庄园。

  12月29日早晨,小把戏头一个望见他,就急忙去通知聚在大房间的一家人。

  全家人都在:父母、两个儿子、老祖母和凯蒂放在膝上的曾孙女。

  代理人推开栅门,步伐坚定地穿过院子,——那是主人的步伐——又推开大房间的门,连帽子也不摘,连问好的招呼也不打,比他闯进来的这户人家更有主人的派头,拣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从皮包里掏出几张纸,粗声大气地说。

  “这一年我要收一百英镑,马克卡蒂。我想,这一点我们一致吧?……”

  “对,哈尔贝特先生,”佃农回答的声音微微发颤。“正是一百英镑……不过,我请您宽限一下日期……有几次您允许了……”

  “宽限……几次宽限!”哈尔贝特嚷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到哪个农场,都听见这个调子!……难道艾登先生能用宽限向罗金汉爵士交帐吗?……”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个坏年头。哈尔贝特先生,尽可以相信,我们这农场也没有幸免。”

  “这并不关我的事,马克卡蒂,我不能同意延期。”

  小把戏蜷缩在暗角里,叉起胳膊,瞪大眼睛听着。

  “瞧您,哈尔贝特先生,”佃户又说道,“可怜可怜穷苦人……只是宽限我们一点时间……冬季这不过了一半了,还不算太寒冷……下一个收获季节,我们就能补回来……”

  “您想付款还是不想付款;马克卡蒂?”

  “我们想付.哈尔贝特先生……请听我说……我向您保证,我们不可能……”

  “不可能!”代理人嚷道。“哼!想法儿筹款,卖掉……”

  “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剩下来的洪水给毁了。……现金还不到一百先令……”

  “现在,你们要耕种都没能力了,”代理人嚷道,“你们还指望明年收获交清租金?……算了吧!您这是拿我开心,马克卡蒂?”

  “不是,哈尔贝特先生,上帝也不容,不过,发发善心,不要夺走我们这最后的希望!”

  马道克和他兄弟默默呆在一旁,看着父亲在那人面前低声下气,强忍住心头的怒火。

  这时,老祖母从座椅上欠起身,声音低沉地说道:

  “哈尔贝特先生,我77岁了,而77年来,我就住在这农场,先是我父亲经营,后来是我丈夫和我儿子,直到今天,我们每年都交了租,我们是头一回请求他宽限一年,我绝不相信罗金汉爵士会把我们赶走……”

  “这事儿扯不上罗金汉爵士!”哈尔贝特粗暴地回答。“他连认识都不认识你们,罗金汉爵士!不过,约翰·艾登先生倒是认识你们……他给了我明确的指示,你们若是不付租金,那就得离开凯尔文……”

  “离开凯尔文!”马丁娜高声说,她那脸像死人一样苍白。

  “一周之后!”

  “让我们到哪儿找个避身的地方?……”

  “随你们的便!”

  小把戏见过非常悲惨的事情,他本人也受过巨大的苦难……然而,他似乎从未目睹过这种情景。这不是痛哭呼号的场面,但是更加惨不忍睹。

  这工夫,哈尔贝特已经站起身来,将几张纸收回皮包之前,又问一句:

  “再说一遍,你们想不想付款?”

  “拿什么付啊?……”

  是马道克插言,他声音宏亮地抛出这句话。“是啊!……拿什么付?……”他重复道,

  同时缓步朝代理人走去。

  哈尔贝特早就认识马道克,知道他是反地主同盟会的最积极分子,心想这无疑是清除他的好机会,因此他认为没有必要客气,就耸了耸肩膀,以嘲讽的口气回答:

  “您还问拿什么付?……那可不是去参加什么集会,同叛乱分子混在一起,抵抗地主就行的……那得干活儿……”

  “干活儿!”马道克说着,伸出耕作磨硬的手掌,“难道这双手没干过活儿?……难道我父亲、我兄弟、我母亲,在这农场住了多少年,难道都叉着胳膊?……哈尔贝特先生,不要讲这种话,因为我听到这种话控制不住……”

  马道克话说半截,用拳头补充完整,吓得代理人倒退两步。于是,他要发泄社会不公在他心中积累的全部怒火,他这样做,也充分利用爱尔兰语所包含的力量——有人就这样评价这种语言:“您若是为自己的性命辩护,那就用爱尔兰语辩护!”他这样激烈地批驳,正是为了他自己的性命,为他全家人的性命。

  他发泄完了,心情轻松了,便走到一旁坐下。

  西姆感到心潮沸腾,就像炉火一样炽烈。

  马丁·马克卡蒂耷拉着脑袋,不敢打破马道克激烈言辞之后的难堪沉默。

  哈尔贝特以鄙夷而傲慢的神态,一直注视这些人。

  马丁娜站起身,对代理人说:

  “先生,现在是我哀求您……请您同意宽限日期……这样我们就能付给您了……只容几个月……拼命干活儿……累死也心甘情愿!……先生,我恳求您……我跪下求您……发发善心!……”

  可怜的女人说着,就跪到这个男人面前;而这个冷酷无情的人,只凭那神态,就是对这女人的极大侮辱。

  “行啦,妈!……太过分了……太低三下气啦!”马道克将马丁娜拉起来。“向这样的豺狼祈求没用……”

  “是没用,”哈尔贝特回敬道,“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用!拿线来……马上拿钱来,不然,一周之内就把你们赶走……”

  “一周之内,好哇!”马道克高声说。“不过,现在我们还是这房子的主人,我要先把您赶出去……”

  他扑向代理人,抱腰将那人推到院子里。

  “你干什么呀,我的儿子……你干什么呀!”马丁娜连声说,但其他人都垂着脑袋。

  “我干什么,哪个爱尔兰人都会这么干,”马道克回答,“将地主赶出爱尔兰,就像我把他们的代理人赶出这农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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