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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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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兰·盖伊船长 我一夜未能安睡。好几次,我“梦见自己在做梦”。然而——这是埃德加·爱化·波的观察所得——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时候,往往就要醒来了。 于是我醒来了,对这位兰·盖伊船长仍然满腔怒火。搭乘“哈勒布雷纳”号离开克尔格伦群岛的想法,早已在我头脑中深深扎根。阿特金斯大叔不断向我吹捧这艘船,说它一向是一年中最早抵达圣诞—哈尔堡的。我掐着指头一天一天地算,一小时一小时地算。有多少次,我仿佛看见自己坐在这艘双桅船上,航行在群岛海面上,航向直指西方,朝着美洲海岸驶去!我的旅店老板从不怀疑兰·盖伊船长乐于助人,何况这与他自己的利益亦不矛盾。接纳一名乘客,既不要因此被迫改变航线,又能拿到一笔可观的搭乘费,恐怕没有什么商船会拒绝这么做。谁会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呢?…… 我感到胸中一股怒气隐隐而起,这人未免太不乐于助人了!我肝火上升,神经紧张。前进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障碍,我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夜怒气未消,烦躁不安,难以成眠。到了天亮时,我才平静下来。 对兰·盖伊这种令人不悦的做法,我已经决定,要与他当面理论理论。很可能我一无所获,但是,至少我要将心中的不悦一吐为快。 阿特金斯大叔已经谈过了,得到的答复,大家都已知晓。那么,热心的赫利格利,迫不及待地表示愿意为我效劳,自称对兰·盖伊船长甚有影响,他会为了实践他的诺言而蛮干吗?不知道,我没有遇到他。无论如何,他的处境不会比“青鹭”的老板更好过一些。 早晨八点左右,我走出房门。用法国人爱用的一个词,就是“狗天气”——用更正确的词句,就是天气极坏。雨雪交加,狂风从西面高山顶上飞旋而下,天低云暗,气流和海水如雪崩一般翻腾着。这种天气,兰·盖伊船长上岸来在狂风暴雨中淋个落汤鸡,是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码头上空旷无人。几艘渔船在暴风雪来临之前已离开了海港,大概躲到海浪和狂风无法企及的小湾深处去了。至于我要到“哈勒布雷纳”号船上去,如果不叫一艘小艇来接我,我根本去不了。水手长也不曾许诺负责派小艇前来。 “再说,”我自忖道,“在双桅船的甲板上,船长等于在自己家中一样。如果他执意毫无道理地拒绝我,我也打算据理相争,那最好是在中立地带进行。我可以躲在我的窗子后面窥视他。如果他的小艇上码头,这回他可别想躲开我。” 回到“青鹭”后,我坚守在玻璃窗后面。玻璃上雨水淋淋,我将呵气擦去。狂风阵阵从壁炉烟囱倒灌室内,将炉膛内柴灰吹得到处皆是,我也无暇顾及了。 我等待着,神经紧张,急躁不安,强压怒火,越来越恼。 两小时过去了。暴风雨平息了,比我平静得还快。克尔格伦群岛风向极不稳定,经常如此。 将近十一点钟,东方高云层占了上风,暴风雨转到群山另一侧去,销声匿迹了。 我打开窗户。 这时,“哈勒布雷纳”号的一只小艇正准备解开掣索,一位水手下到艇内,装上一副桨;另一个人坐在艇尾,也不扶住操舵索。斯库那船与码头之间,距离只有五十杜瓦兹左右,绝不会再多。小艇靠岸。那人跳下船来。 这正是兰·盖伊船长。几秒钟之内,我已经跨过旅店门槛,停住脚步,站在船长面前。他手足无措,要避开两船相撞的样子。 “先生,”我对他说道,口气生硬而冷谈——冷得就像刮东风时的天气。 兰·盖伊船长定睛望着我。他墨黑的眼睛饱含忧伤,使我十分震惊。然后,他开口说话了。声音低沉,几乎耳语一般:“你是外地人么?”他问我。 “对克尔格伦群岛人来说,是外地人,”我回答道。 “英国国籍?” “不是,美国。” 他作了一个简洁的手势向我施礼,我也同样还礼。 “先生,”我接着说,“我有理由相信,‘青鹭’的阿特金斯大叔,已稍微与你谈及我的一项要求。在我看来,这个要求似乎值得受到赞助,对一位……” “是要搭乘我的双桅帆船么?”兰·盖伊船长答道。 “正是。” “先生,我没能同意这项要求,很遗憾。”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因为我没有在船上捎带乘客的习惯,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船长?……” “因为‘哈勒布雷纳’号的航行路线从来事先不固定。它动身前往某一港口,可是却到另一港口去了,根据哪里对我有利而定。先生,你要知道,我根本不是为哪一位船主服务的。双桅帆船大部分属于我,我无需听从任何人的命令来决定它的航程。” “那么,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搭船,也只取决于你一个人了……” “是这样。不过给你的答复只能是拒绝,非常遗憾。” “船长,假如你知道,你的双桅船开往什么目的地对我完全无关紧要,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的。除非假设它要到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确实。” 这时,我仿佛觉得兰·盖伊船长的目光缓慢地往南方天际扫了一下。 “喂,先生,”我接着说,“到这里或那里,对我都无所谓。我最希望的,是一有机会就尽快离开克尔格伦群岛……” 兰·盖伊船长没有回答,仍在沉思。他并不想跟我不告而别。 “先生,请你听我说好么?”我语气相当急切地问道。 “好的,先生。” “我要补充一句话。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如果你的双桅船航行路线没有改变的话。你的计划是从圣诞—哈尔堡到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去……” “可能去特里斯坦达库尼亚,也可能去开普敦,也可能去福克兰群岛……也可能去别处……” “那好,船长,我想去的正是别处!”我不无讥刺地针锋相对地说道,极力压抑着我的恼怒。 这时,兰·盖伊船长的态度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他的声音变了调,更加生硬,更加嘶哑。他用干脆而明确的字句使我明白,无论怎样坚持也是徒劳无益;我们谈话的时间已经太长,他时间紧迫,要到海港办公室去办事……总之,我们互相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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