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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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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左边两百步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冈,被水团团围住,就像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亨利抄起双桨,向山冈划去,水流也朝着这个方向推着小船。雷米执篙立在船头,拨开小船可能撞上的那些断梁和木板。多亏亨利的力气,多亏雷米的灵巧,小船靠上了,或者不如说,给抛到了小山冈。 雷米跳上岸,抓住小船的链子,使劲地拉。 亨利走上前想把狄安娜抱起来,但是,她伸出手,自己站了起来,跳上岸去。 亨利叹了口气;有一瞬间他真想再跳进深渊,死在她的眼前,但是只要他看见了这个女人,这个他苦苦盼望了那么久没能见到一面的女人,就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感情把他牢牢拴住,舍不得抛弃人生。 他把小船拉上岸,走到和狄安娜和雷米十步开外的地方坐下,脸色苍白,浑身的衣服都在往下滴水,滴着比血更叫他痛苦的水。 他们已经从迫近眉睫的危险,也就是说,从水里救出来了。洪水不管怎么强大,也决不会涨到山冈这么高的。 从这时起,他们可以仔细地观看波涛在他们脚下发怒,除了天主的愤怒,没有任何愤怒能超过它的愤怒。亨利望着这湍急的大水,它咆哮着,载着一堆堆法国兵的尸体,旁边还有他们的马匹和兵器,在他面前流过去。 雷米感到肩膀上痛得厉害,方才他的马往下沉的时候,有一块漂浮的厚木板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至于他的女伴,她只是感到冷,身上一点也没受伤。亨利尽其所能地保护了她。 亨利看到这两个奇迹般死里逃生的人只是感谢他,而对天主,他们得救的主要救星,却没有半点感恩的表示,不由得大为吃惊。年轻女人先站起身来;她注意到在西边水天相接的地方,透过薄雾,可以看到好像火光似的东西。 这些火光不用说是在洪水不能达到的一个高处燃烧。在继黑夜而来的寒冷的晨曦中,能够判断出,这些火光离这儿有一法里路左右。 雷米走到山冈上离火光最近的地方,然后回来说,他相信离他们上岸处将近一千步的地方,像是有一条堤朝前笔直地通往那些火光。 雷米认出是一条堤,或者至少是一条路似的东西,是两排笔直的整齐的大树。 亨利也去看了一下,同意雷米的看法;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事得听命运支配了。 洪水顺着倾斜的平原往下淌,把他们冲到了大路的左边,使他们转过了一个相当大的角度:这个偏向,再加上马的狂奔,使他们没法辨清方向了。 天确实已经亮了,但是满天乌云,大雾弥漫,如果天气晴朗,在澄清的天空下,就能够看得见梅克林的钟楼,它离这儿差不多只有两法里远。 “嗯,伯爵先生,”雷米问,“您对那些火光有什么看法?” “这些火光似乎是对你们宣布一个殷勤好客的避难所,在我看来却是险恶的,我不相信它们。” “这是怎么回事?” “雷米,”亨利压低声音说,“瞧瞧这些尸体:全是法国人,没有一个弗朗德勒人;这就告诉了我们一场浩劫:决堤放水,是为了完全消灭法国军队,如果他们打败了的话,如果他们打赢了,那就是为了消灭他们胜利的效果。这些簧火,难道一定是朋友而不是敌人点燃的吗?难道这不会仅仅是一个圈套,用来诱扑逃兵的吗?” “可是,”雷米说,“咱们不能留在这儿,饥饿加上寒冷会使我的女主人死掉的。” “您说得对,雷米,”伯爵说,“您和夫人留在这儿,让我到长堤那儿去,我会回来把情况告诉你们的。” “不行,先生,”狄安娜说,“您不能单独去冒险;我们是一块儿得救的,也要一块儿去死。雷米,扶着我,我准备好了。”这个奇特女人的每一句话都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的口气,没有人有过片刻的抗拒的念头。 亨利鞠了一躬,走在头里。 洪水比较平静了些,一直通到山冈尖的那道长堤形成一个小海湾,湾里水静止不动。三个人登上小船,小船又被重新送入到残骸碎片和浮尸中间。一刻钟以后,他们在长堤靠了岸。 他们把小船的链索牢牢地缚在树根上,踏上长堤,顺着长堤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一片弗朗德勒小屋前面,在这片小屋中间的一块种着椴树的场地上,有二三百名士兵围聚在一堆很大的篝火旁边,在他们头顶上空有一面法国军旗呼啦啦地飘扬着。 站在离露营地百步远的一个哨兵,突然间吹旺火枪的引火绳,大声喝道: “口令!” “法兰西,”德·布夏日回答。 随后他转身对狄安娜说: “现在,夫人,您得救了;我认得奥尼近卫骑兵团的军旗,在这个贵族部队中我有一些朋友。” 听到哨兵的喊声和伯爵的回答声,有几个骑兵果然跑过来迎接新来的人,在这场可怕的灾难中,他们受到加倍热烈的欢迎,首先因为他们是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其次因为他们是同胞。有的人认识亨利本人:有的人听见他提到他哥哥的名字,也知道他。在亲切的询间下,他讲了自己和两个同伴是怎样奇迹般地死里逃生的,但是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雷米和女主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亨利走过去找他们,邀请他们坐得离篝火近些。 他俩身上还是湿淋淋的。 “夫人,”他说,“您在这儿会像在您府上一样受尊敬,我冒昧地告诉他们说您是我的一个亲戚,请您原谅。” 说完,他不等被他救了性命的两个人向他表示感谢,就走到在等着他的那些军官中间去了。 雷米和狄安娜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个眼色,如果伯爵看到的话,是他的勇敢和高尚理应得到的一个感谢。 我们的逃难者前来向他们请求援助的那些奥尼近卫骑兵,是在大溃退和指挥官高喊“各自逃命吧”以后,秩序井然地撤退下来的。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是处境一样,感情一致,有共同生活的习惯,就不难看到在思想的统一后面的行动的自发性。 这就是那天夜里奥尼近卫骑兵的情形。 看到指挥官抛弃了他们,而别的联队各自想法逃生,他们互相看看,非但不让队形散乱,反而排得更紧,在一个由于他的勇敢深受他们爱戴,同样也由于他的出身深受他们尊敬的掌旗官率领下,朝布鲁塞尔的大路奔去。 跟这一场可怕的戏中的所有演出者一样,他们目睹了洪水爆发的全过程,也被汹涌的波涛追逐过,但是他们运气好,在半路上碰到了我们谈到的这个小镇,这儿的地形既能抵挡敌人的进攻,又能抵挡大自然的进攻。 镇上的居民知道他们处境安全,所以仅仅将妇女、老人和儿童送往城里,其他的人都留在家中。因此,近卫骑兵抵达时遇到了抵抗,但是死亡在他们背后吼叫,他们像绝望的人那样进攻,扫除了所有的障碍,在争夺堤道的战斗中他们损失了十个人,但是占领了镇子,赶走了弗朗德勒人。 一个小时过后,镇子已被洪水团团围住,仅留下刚才亨利和他的同伴上岸的那条堤道。这就是奥尼的近卫骑兵们对德·布夏日讲的整个经过。 “其余的军队呢?”亨利问。 “瞧哪,”掌旗官回答,“每时每刻都有尸体漂过,它们就回答了您的问题。” “那么……那么我的哥哥呢?”德?布夏日用哽住的嗓音问。 “唉!伯爵先生,我们没法告诉您确切的消息;他作战勇猛得像头狮子;我们三次把他从炮火下拽出来。他肯定没有倒在战场上,但是不是倒在洪水中就难说了。” 亨利低下头,陷入痛苦的思索,随后,他突然问: “公爵呢?” 掌旗官俯身凑近亨利,低声说: “伯爵,公爵逃命逃得最快。他骑一匹除额头有颗黑星外没有半根杂毛的白马。嗯,刚才我们瞧见这匹马随着一堆残骸漂过;骑在马上的人的一条腿套在马镫里,浮在齐鞍的水面上。” “伟大的天主!”亨利出声喊道。 “伟大的夫主!”雷米喃喃地说,刚才他听到伯爵问“公爵呢?”就立起身,走过来听掌旗官的讲述,他的眼睛迅速地转过来望着脸色苍白的女伴。 “后来呢?”伯爵问。 “是啊,后来呢?”雷米呐呐地说。 “嗯,水流到了这道堤的拐角形成一个旋涡,我们的一个弟兄想冒险抓住漂在水上的马缰绳;他抓住了,把断了气的马拉出了水面。这时我们都瞧见了公爵穿的白靴子和金马刺。可是就在这时,水忽然往上涨,就像它看见自己的猎物被夺走而大发雷霆似的。我们那个弟兄怕被卷走,只得松手,刹那间一切都无影无踪了。我们甚至连给亲王举行基督教徒葬礼的安慰也不能得到了。” “死了,死了!王位的继承者,他也死了,多么可怕的灾难!”雷米转过身来朝着他的女伴,带着很容易形容的表情,说:“他死了,夫人!您听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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