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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人生观(3)


  “在我们大家之上,阁下。”基督山这样回答道,其语气是这样沉重,使维尔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我对人是自负的,正如赤练蛇每当看见有人经过它的旁边时总昂起头来攻击他的,即使那人并没踩着它。但在上帝的面前,我放弃了那种自负,因为是上帝把我从一无所有提升到了现在这样的地位。”

  “那么,伯爵阁下,我钦佩您,”维尔福说道,在这篇奇异的谈话里,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第一次对这位神秘人物冠以贵族的称呼,刚才他只是称“阁下”,“是的,而且我要对您说,假如您真的高强,真的优越,真的神圣,或者是真的无法看穿,您把无法看穿和神圣等同起来,这一点的说得很对。那末您尽管骄矜好了,阁下,因为那是超人的特征。但毫无疑问您也是有野心的吧。”

  “我有一个野心,阁下。”

  “是什么?”

  “我,就象每个人在其一生中都可能会遇到的那样,曾被撒旦带到了世界最高的山顶上,在那儿,他把世界上所有的王国都指给我看,并且象他以前对人说过的那样对我说道,‘大地的孩子啊,你怎样才能崇拜我呢?’我想了很久,因为我早就怀有一种刻骨的野心,于是我回答说:‘听着:我常常听人说起救世主,可我从来没看见过他,也没看见过和他相象的东西,也不曾遇到过任何事物能够使我相信他的存在。我希望我自己能变成救世主,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美丽,最高贵,最伟大的事业,莫过于报善和惩恶。’撒旦低头呻吟了一会儿。‘你错了,’他说道‘救世主是存在的,只是你看不到他罢了,因为上帝的孩子象他的父母一样,肉眼是看不到的。你没有看见过他是个什么样子,因为他赏罚无形,来去无踪。我所能办得到的,只是使你成为救世主的一个使者而已。’于是那场交易就结束了。我也许已丧失了自己的灵魂,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基督山又说道,“要是这种事情再发生,我还是会这样干的。”

  维尔福非常吃惊地望着基督山。“伯爵阁下,”他问道,“您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先生,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就糟了。”

  “为什么?”基督山问道。

  “因为那样您就得目睹一幕有伤于您的自负心的情景。您不是说过,您什么都不怕,只怕死吗?”

  “我并没有说我怕它,我只是说,只有它才能阻止我。”

  “老年呢?”

  “我的目的在我年老之前就可以达到的。”

  “疯狂呢?”

  “我是几乎发过疯,您知道有一句格言说‘一事不重现。’这是一句犯罪学上的格言,您当然充分了解它的意义了。”

  “阁下,”维尔福又说道,“除了死,老发疯以外,世界还有一些可怕的事情。譬如说,中风,那是一种闪电般的袭击,它只打击您,却并不毁灭您,可是经它打击之后,一切也就都完了。您的外貌当然一点都没有改变,但您已不再是以前的您了,您以前象吃过灵芝草的羚羊,但这时却变成了一块呆木头,就象那受了酷刑的卡立班[莎士比亚名剧《暴风雨》中的人物。——译注],这种病,是生在人的舌头上,正如我所告诉您的,不折不扣地叫做中风。伯爵阁下,假如您愿意的话,随便哪一天,只要您高兴见到一个尚能解事而且急于想驳倒您的对手的话,那么,请到舍下来继续这一番谈话吧,我想介绍您同家父见面,也就是诺瓦蒂埃·维尔福先生,法国革命时期一个最激进的雅各宾派,也就是说,一个最目无法纪,最果断勇敢的人,他也许不曾象您那样到过世界上所有的王国,但他却曾帮助颠覆了世界上一个最强有力的国家,您相信自己是上帝和教世主的使者,他,象您一样,相信他自己是万神之主和命运的使音。可是,阁下,脑髓里一条血管的破裂就摧毁了这一切,而这发生在不到一天,不到一个钟头,而只在一秒钟的时间内。诺瓦蒂埃先生在头一天晚上还是老雅各宾派成员,老上议院的义员,老烧炭党分子,嘲笑断头台,嘲笑大炮,嘲笑匕首,诺瓦蒂埃先生,他玩弄革命,诺瓦蒂埃先生,对他来说法国是一面大棋盘,他使得小卒,城堡,骑士和王后一个个地失踪,甚至使国王被困,诺瓦蒂埃先生,这样可畏的一个人物,第二天早晨却一下子变成了‘可怜的诺瓦蒂埃先生’,变成了孤苦无助的老头子,得让家里最软弱无力的一员,就是他的孙女瓦朗蒂娜来照顾他。事实上,他只剩了一具又哑又僵的躯壳,在无声无息地喘着气,让时间慢慢地腐蚀他的全身,而他自己却感觉不到它在腐朽。”

  “唉,先生!”基督山说道,“这种事我都看到也想到过了。我也可以算是一个医生,我曾象我的同行那样几次三番的寻活人和死者的灵魂,而象救世主一样,我的肉眼虽看不到它,但我的心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自苏格拉底,[(公元前四七○—三九九),希腊哲学家。——译注]塞内加[(二—六五),西班牙学者。——译注],圣奥古斯丁[(三五四—四三○),英国主教。——译注]和高卢[(一七五八—一八八二),德国著名医生。——译注]以来,无数的女人在诗歌或散文里写下过您所作的那种对比,可是,我也很能理解,一个父亲的痛苦或许会使一个儿子的头脑发生很大的转变。您既然建议我为我的自负心着想该去看一看那种可怕的情景,那么我一定前去府上拜访,先生,这种可怕的事情一定已使府上布满了忧郁的气氛吧。”

  “要不是上帝赐给了我一个极大的补偿,本来当然会是如此的。眼看着老人家自己在走向坟墓里,却有两个孩子刚巧踏上了生命的旅程。一个是瓦朗蒂娜,是我的前妻蕾姆·圣·梅朗小姐所生的女儿,一个是爱德华,就是今天您救的那个孩子。”

  “您从这个补偿上得出了什么结论,阁下?”基督山问道。

  “我的结论是,”维尔福答道,“家父在热情的激励之下,曾犯过某种过失,而那种过失人类的法庭不知道,但上帝的法庭却已经看到了,而上帝只想惩罚一个人,所以只降祸于他本人。”

  基督山的嘴上虽带着微笑,可在内心里却发出了一声怒吼,要是维尔福听到了这个声音,他一定会飞也似的逃走的。

  “再会了,阁下,”法官站起身来说道,“我虽然离开了您,可我会永远记得您的,而且是满怀尊重的心情的。我希望,当您和我相知较深的时候,您不会讨厌我这番情谊的,因为您将来就会了解,我不是一个爱打扰朋友的人。而且,您和维尔福夫人已结成永远的朋友了。”

  伯爵欠了欠身,亲自送维尔福到他的房门口,那位检察官作了一个手势,两个听差就毕恭恭毕敬地护送他们的主人到他的马车里去了。他走了之后,基督山从他那郁闷的胸膛里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说道,“这贴毒药真够受的,现在让我来找一服解毒剂吧。”于是他敲响了铜锣,并对进来的阿里说道,“我要到夫人的房间里去了,一点钟的时候,把马车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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