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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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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却不知道,嫘底。我的确不知道。我早就想要来看你了,可是我觉得不应该。现在事情总算解决了──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很明白,”她带着安慰的神气说。 “但是也可以说没有解决。我还没有把它放下手。我还不晓得这种钱的事情是否能够把我拘束牢。我可以坦白对你说,我虽然不能说全心的爱她,可是我心里不免抱歉,这也是有点关系的。” “她当然是有了舒舒服服的赡养了。”她把一句问话改作一种猜测。 “她要什么都给她。可是珍妮的脾气很特别。她并不肯多要。她生来喜欢收敛,不喜欢铺张。我替她在山乌德租了一幢小房子,就在这里北边,一个临湖的小地方;钱也替她存了不少,但是她也知道,无论住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由她喜欢的。” “她这时的感情我是十分了解的,雷斯脱。我也知道你的感情。她暂时总要觉得非常痛心──这是我们在不得不有所割爱的时候大家都难免的。可是这样的时间我们总能够过去,而实际上也要过去。至少,我们总还能够活下去。她也总还愿意活下去。起先,她原要觉得难受,但是过了些时候,她就会把事情看明白,不会再抱怨你了。” “珍妮始终不会责怪我,我知道的,”他回答道。“我才要责怪自己呢。我将要有一段时期不能不自怨。毛病就在我这种特别的性情。我自己也不能说,到底我这种烦乱的情绪有多少是由于习惯,有多少是由于同情。我有时候想我自己是世界上最没主意的一个人。我已然想过多回了。” “可怜的雷斯脱啊!”她温柔地说。“可是有一层我可以了解的。你现在住在那里很寂寞,是不是呢?” “这是有的,”他答道。 “那末到西巴登去住几天好不好?我就要到那里去了。” “什么时候?” “下礼拜二。” “让我看看,”他答道。“我不一定能够去。”他翻查他的日记本。 “我要到礼拜四才能去,也有几天可以往。” “那末就礼拜四吧。你是需要伴侣的。咱们到那里去,可以一边散步一边谈。好吗?” “好的,”他答道。 她曳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袍向他走去。“你是这样庄严的一个哲学家,” 她很觉舒适地批评道,“什么事情都要想得无微不至的。为什么要这样细心呢?你老是这个样儿。” “这是没有法儿的事,”他答道。“我的性情就是这样的。” “好吧,我可知道一件事──”她把他的耳朵轻轻一拧道。“你大概不会再因同情而犯第二次的错误了。我希望你不再陷入纠纷,好把自己要做的事情有机会想一想。你是必须这样的。我呢,也愿意把我的事情交给你去管。你做我的顾问,一定能胜过我的律师。”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回过头来庄严地看着她。“我知道你要什么,”他固执地说。 “可是我为什么不应该要呢?”她又走近他去追问着。她带着申诉和轻蔑的神气看着他。“你说,我为什么不应该要呢?”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他含糊着说,可是眼睛仍旧看着她,觉得她站在那里,虽然已不是妙龄,却仍旧动人得很,同时又是聪明,审慎,充满着友谊和爱情的。 “嫘底,”他说。“你不应该打算要跟我结婚。我是不值得的。实在是不值得的。我太瞧不起人了。太淡漠了。这是到底不值得什么的。” “可是对于我却值得什么,”她坚持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总之,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你就是了!” 他拿住了她的手,然后又拿住了她的胳膊。最后,他把她拉近身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可怜的嫘底!我是不值得的。你将来要后悔的。” “不,我不会后悔的,”她答道。“我并不糊涂。我不管你想你自己值得不值得。”她把面颊贴在她的肩膀上。“我要你。” “如果你坚持,我敢说你就可以有我,”他一面回答,一面弯下身子去跟她亲吻。 “哦,”她喊着,把她的热脸埋在他的胸口里。 “这是不应该的,”他虽然还把她搂在怀中,心里却这么想。“我是不应该这样的。” 但是他仍旧把她搂着,及等她献媚地送上她的嘴唇,他就把它亲个不停了。 56 倘若没有种种的势力出来阻挠,那末雷斯脱是否终于要跟珍妮复合,那就有些难说。他过了一段时期,到了财产已经在手中拿得稳稳,而且最初那一阵风波也已经完全忘记的时候,他就十分明白,只要他肯昧却那种天生的性向,不去履行那不成文的义务,那末他是很容易用一点外交手段去谋与珍妮复合的。但是他在基拉特夫人身上已经认出了一种可谓重要的社会机会,而这观念是盘踞不去的了。因此,他对于珍妮的天然倾向,就不得不有一种关于她的劲敌的人格上和财产上的意识出来和它对抗,因为她那劲敌正是在社会上最出色而有趣的人物之一。他是一个多思想的人,当时意识之中就有这两个女人的观念一径在那里冲突。其一是有修养的、同情的、哲学的,对于优雅社会里的种种乐趣都曾有过训练的,而且财力足以满足她的一切欲求的;其他则是自然的、同情的、情绪浓烈的,未尝受过优雅社会的训练,却能感觉生活的美,知道人类关系中可爱的事情,因而使她无疑地成为一个卓越的女人的。关于此,基拉特夫人也曾看出来,并且也曾承认过。所以她对于雷斯脱和珍妮的关系的批评,并非说她没有价值,只说情境造成这种关系之失策罢了。反之,如果和她自己结合,那就可以使雷斯脱在社会上的志愿达到理想的顶点。他的物质问题之这种绝好的解决,不但是重要,而且也不宜延迟,所以他经过长时间认真考虑之后,也就决计不再延迟了。他已然对于珍妮做出这样万难弥补的负心事了。那末现在再做这件事情又何妨呢?珍妮除他这个人之外,差不多什么东西部有了。而且她自己也认为他是应该离开的。由于这样的自解自慰,又当着这样乱人心曲的情形,他对于这个新结合的观念,就逐渐地不觉其突兀了。 雷斯脱所以终于不得跟珍妮作某种方式的复合,实在就因基拉特夫人常在面前的缘故。在这期间,好象一切情境都促成她来做他心上疑团的合理的解决。他是孤身人,除到这里那里去拜访人家,别的无事可做,但这是他不愿意的。又因他性情冲淡,生平最喜享受的那种空气,是一个孤身人所不能造成的,基拉特夫人却很容易供给他。如果他跟她结合,事情就简单得很。 那时他们的家无论在哪里,必都会佳客盈庭。那时他就用不着操一点儿心,只消出来享受就是了。她是很晓得他喜欢怎样生活的。她的好客也不减于他。他们如果结合起来,就有许多赏心乐事可以共同去干。他已然依她的提议去同游西巴登了。在芝加哥的时候,他也竭力陪伴她宴会,跳舞,游泳。 她的家已经跟他自己的家没有两样──原是她使他有这样的感觉的。这是由于她常常同他商议家务,叫他彻底明白家里的情形,以及她要他干涉这事那事的缘故。她不愿意他感觉到太寂寞。她不愿意他思索,烦恼。她见他的时候,就是代表着舒适、忘怀和安慰。他偶尔带着朋友到她家里去,因而他要跟她结婚的谣言就慢慢地传开了。但是嫘底鉴于人家还在谈论他以前的关系,所以打算同他结婚的时候绝不声张。她只愿意报纸上把他们结合的经过略略说明,及等事情恢复了常态,人家的谈论平息下去,再来替他大大的铺张一番。 “咱们何不四月里结了婚到外国去过夏呢?”她在他们已经彼此心照之后有一次问道。“咱们到日本去吧。咱们可以等秋天回来,在跑马场找个房子住。” 雷斯脱这时离开珍妮已久,最初那一阵自己谴责的热情已经冷却了。他虽然仍旧有点怀疑,却情愿把这疑念压下去。“那很好,”他差不多当玩笑似的回答说。“只是不要惊动人。” “这话当真吗,心肝儿?”她乜斜着眼睛嚷道。这事是在他俩静静地把读书谈话消磨了一个晚上之后发生的。 “我也早已想到了,”他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该这样。” 她走过他这边来,坐在他膝上,搂住了他的肩膀。 “我不大相信你会说这一句话,”她好奇地看着他说。 “那末我收回来好吗?”他问道。 “哦,不要,不要。现在已经说定四月了。到日本去也说定了。你不要翻悔。一点儿不会惊动人的。可是天,我得预备怎样一套结婚衣服呢!” 当她搅乱他的头发时,他有点儿勉强地微笑一笑;这个快乐的音阶里不知什么地方缺了一个音,或者是因他年纪渐老的缘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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